4.第一章靈海潮汐(4)
我們彼此忙忙地過了些時,她忽然蹲在地下,用一塊石頭子,在土地上寫道:「我是中國廈門人!」這幾個字打到大家眼睛里的時候,都不禁出一聲驚喜,又含著悲哀的嘆聲來!
那時候我站在那學生的對面,心裡似喜似悲的緒,又勾起我無窮的深思。***我想,我這次離開我自己的家鄉,到此地來,不是孤寂的,我有許多同伴,我不是漂泊天涯的客子,我為什麼見了她——聽說是同鄉,我就受了偌大的刺激呢?……但是想是如此想,無奈理性制不住感。當她告訴我,她在這裡,好像海邊一隻雁那麼孤單,我竟為她哭了。她說她想說北京話而不能說,使她的心急得碎了,我更為她止不住淚了!她又說她的父母現在住在台灣,她自幼就看見台灣不幸的民族的苦況……她知道在那裡永沒有展的機會,所以她才留學到此地來……但她不時思念祖國,好像想她的母親一樣,她更想到北京去,只恨沒有能力,見了我們增無限的凄楚!她傷心得哭腫了眼睛,我看著她那黯淡的面容,瑩瑩的淚光,我實在覺得十分刺心,我亦不忍往下看了,也不忍往011
下聽了!我一個人走開了,無意中來到一株姿勢蒼老的松樹底下來。在那樹蔭下,有一塊平滑的白石頭,石頭旁邊有一株血般的紅的杜鵑花,正迎風作勢。我就坐在石上,對花出神;無奈興奮的緒,正好像開了機關的車輪,不絕地旋轉。我想到她孤身作客——她也許有很好的朋友,但是不自然的藩籬,已從天地開始,就布置了人間,她和她們能否相容,誰敢回答呵!
她說她父親現在在台灣,使我不禁更想到台灣,我的朋友招治——她是一個台灣人——曾和我說:「進了台灣的海口,便失了天賦的自由。若果是有血氣的台灣人,一定要為應得的自由而奮起,不至像夜般的消沉!」唉!這話能夠細想嗎?我沒有看見台灣人的血,但是我卻看見眼前和血一般的杜鵑花了;我沒有聽見台灣人的悲啼,我卻聽見天邊的孤雁嘹唳的哀鳴了!
呵!人心是肉做的。誰禁得起鐵鎚打、熱炎焚呢?我聽見我心血的奔騰了,我感到我鼻管的酸辣了!我也覺得熱淚是緣兩頰流下來了!
天賦我思想的能力,我不能使它不想;天賦我沸騰的熱血,我不能使它不沸;天賦我淚泉,我不能使它不流!
呵!熱血沸了!
淚泉涌了!
我不怕人們的冷嘲,也不怕淚泉有乾枯的時候。
呵!熱血不住地沸吧!
淚泉不竭地流吧!
萬事都一瞥過去了,只靈魂的傷痕,深深地印著!012
最後的命運
突如其來的悵惘,不知何時潛蹤,來到她的心房,她默默無語,她凄凄似悲。那時正是微雨晴后,斜陽正艷,葡萄葉上滾著圓珠,荼蘼花兒含著余淚,涼飆嗚咽正苦,好似和她表深刻的同!
碧草舒齊地鋪著,松蔭沉沉地覆著。她含羞凝眸,望著他低聲說:「這就是最後的命運嗎?」他看著她微笑道:「這命運不好嗎?」她沉默不答。
松濤慷慨激烈地唱著,似祝她和他婚事的成功。
這深刻的印象,永遠留在她和他的腦里,有時變成溫柔的安琪兒,安慰她乾枯的生命;有時變成幽悶的微菌,滿布在她的全身血管里,使她悵惘!使她煩悶!
她想:人們駕著一葉扁舟來到世上,東邊漂泊,西邊流蕩,沒有著落固然是苦,但有了結束,也何嘗不感到平庸的無聊呢?
愛如幻燈,遠望時光華燦爛,使人沉醉,使人迷戀,一旦著迷,便覺味同嚼蠟,但是她不解,當他求婚時,為什麼不由得就答應了他呢?她深憾自己的弱,易動!回想到獨立蒼冥的晨光里,東望滾滾江流,覺得此心**裸毫無牽扯,呵!這是如何的壯美呵!
現在呢!柔韌的密網纏著,如飲醇醪,沉醉著,迷惘著!上帝呵!這便是人們最後的命運嗎?013
她凄楚著,沉思著,不覺得把雨後的美景輕輕放過。黃昏的灰色幕,罩住世界的萬有,一切都消沉在寂靜里,她不久就被睡魔引入勝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