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一章只緣心動說風幡（13）

原來日本的婦人都不穿褲子，身上貼肉只圍著一條短短的圍裙。外邊就是一件長袖的衣服，衣服上也沒有紐扣，腰裡只縛著一條一尺多寬的帶子，後面結著一個方結。她們走路的時候，前面的衣服每一步一步地掀開來，所以紅色的圍裙，同肥白的腿肉，每能偷看。這是日本女子特別的美處；他在路上遇見女子的時候，注意的就是這些地方。他切齒地痛罵自己：「畜生！狗賊！卑怯的人！」也便是這個時候。

他看了那侍女的圍裙角，心頭便亂跳起來。愈想同她說話，他愈覺得講不出話來。大約那侍女是看得不耐煩起來了，便輕輕地問他說：

「你府上是什麼地方？」

一聽了這一句話，他那清瘦蒼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層紅色；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聲，他訥訥地總說不出清晰的回話來。可憐他又站在斷頭台上了。

原來日本人輕視中國人，同我們輕視豬狗一樣。日本人都叫035

中國人作「支那人」，這「支那人」三字，在日本比我們罵人的「賤賊」還更難聽。如今在一個如花的少女前頭，他不得不自認說「我是支那人」了。

「中國呀中國，你怎麼不強大起來！」

他全身起抖來，他的眼淚又快滾下來了。

那侍女看他顫得厲害，就想讓他一個人在那裡喝酒，好教他把精神安鎮安鎮，所以對他說：

「酒就快沒有了，我再去拿一瓶來吧？」

停了一會兒他聽得那侍女的腳步聲又走上樓來。他以為她是上他這裡來的，所以就把衣服整了一整，姿勢改了一改。但是他被她欺騙了。她原來是領了兩三個另外的客人，上間壁的那一間房間里去的。那兩三個客人都在那裡對那侍女取笑，那侍女也嬌滴滴地說：

「別胡鬧了，間壁還有客人在那裡。」

他聽了就立刻起怒來。他心裡罵他們說：

「狗才！俗物！你們都敢來欺侮我嗎？復仇復仇，我總要復你們的仇。世間哪裡有真心的女子！那侍女的負心東西，你竟敢把我丟了嗎？罷了罷了，我再也不愛女人了，我再也不愛女人了。我就愛我的祖國，我就把我的祖國當做了人吧。」

他馬上就想跑回去憤用功。但是他的心裡，卻很羨慕那間壁的幾個俗物。他的心裡，還有一處地方在那裡盼望那個侍女再回到他這裡來。

他按住了怒，默默地喝乾了幾杯酒，覺得身上熱起來。打開了窗門，他看太陽就快要下山去了。又連飲了幾杯，他覺得他面前的海景都朦朧起來。西面堤外的燈台的黑影，長大了許多。一036

層茫茫的薄霧，把海天融混作了一處。在這一層混沌不明的薄紗影里，西方的將落不落的太陽，好像在那裡惜別的樣子。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只覺得好笑。呵呵地笑了一回，他用手擦擦自家那火熱的雙頰，便自自語地說：

「醉了醉了！」

那侍女果然進來了。見他紅了臉，立在窗口在那裡痴笑，便問他說：

「窗開了這樣大，你不冷嗎？」

「不冷不冷，這樣好的落照，誰捨得不看呢？」

「你真是一個詩人呀！酒拿來了。」

「詩人！我本來是一個詩人。你去把紙筆拿了來，我馬上寫詩給你看看。」

那侍女出去了之後，他自家覺得奇怪起來。他心裡想：

「我怎麼會變了這樣大膽的？」

痛飲了幾杯新拿來的熱酒，他更覺得快活起來，又禁不得呵呵笑了一陣。他聽見間壁房間里的那幾個俗物，高聲地唱起日本歌來，他也放大了嗓子唱著說：

醉拍闌干酒意寒，江湖寥落又冬殘。

劇憐鸚鵡中州骨，未拜長沙太傅官。

一飯千金圖報易，幾人五噫出關難。

茫茫煙水回頭望，也為神州淚暗彈。

高聲地念了幾遍，他就在席上醉倒了。037

八

一醉醒來，他看看自家睡在一條紅綢的被裡，被上有一種奇怪的香氣。這一間房間也不很大，但已不是白天的那一間房間了。房中掛著一盞十燭光的電燈，枕頭邊上擺著了一壺茶，兩隻杯子。他倒了二三杯茶，喝了之後，就踉踉蹌蹌地走到房外去。他開了門，恰好白天的那侍女也跑過來了。她問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