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一章只緣心動說風幡(47)
高原的獅虎那麼雄壯,但一股自由奔放之,卻可以從它那裡攝取得來。***
我們在五雲山的南面,又看了一會兒錢塘江上的帆影與青山,就想動身上我們的歸路了,可是舉起頭來一望,太陽還在中天,只西偏了沒有幾分。從此地回去,路上若沒有耽擱,是不消兩個鐘頭,就能到翁家山上的;本來是打算出來把一天光陰消磨過去的我們,回去得這樣的早,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的時間了嗎?所以走到了五雲山西南角的一條狹路邊上的時候,我就又立了下來,拉著了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問了她一聲:
「蓮,你還走得動走不動?」
「起碼三十里路總還可以走的。」
她說這句話的神氣,是富有著自信和決斷,一點也不帶些誇張賣弄的風,真真是自然到了極點,所以使我看了不得不伸上手去,向她的下巴底下撥了一撥。她怕癢,縮著頭頸笑起來了,我也笑開了大口,對她說:
「讓我們索性上雲棲去吧!這一條是去雲棲的便道,大約走下去,總也沒有多少路的,你若是走不動的話,我可以背你。」
兩人笑著說著,似乎只轉瞬之間,已經把那條狹窄的下山便道走盡了大半了。山下面儘是些綠玻璃似的翠竹,西斜的太陽曬到了這條塢里,一種又清新、又寂靜的淡綠色的光同清水一樣,滿浸在這附近的空氣里在流動。我們到了雲棲寺里坐下,剛喝完了一碗茶,忽而前面的大殿上,有嘈雜的人聲起來了,接著就走進了兩位穿著分外寬大的黑布和尚衣的老僧來。知客僧便指著他們誇耀似的對我們說:129
「這兩位高僧,是我們方丈的師兄,年紀都快八十歲了,是從城裡某公館里回來的。」
城裡的某巨公,的確是一位佞佛的先鋒,他的名字,我本也聽見過的,但我以為同和尚來談這些俗天,也不大相稱,所以就把話頭扯了開去,問和尚大殿上的嘈雜的人聲,是為什麼而起的。知客僧輕鄙似的笑了一笑說:
「還不是城裡的轎夫在敲酒錢。轎錢是公館里付了來的,這些窮人心實在太凶。」
這一個伶俐世俗的知客僧的說話,我實在聽得有點厭起來了,所以就要求他說:
「你領我們上寺前寺後去走走吧!」
我們看過了「御碑」及許多石刻之後,穿出大殿,那幾個轎夫還在咕嚕著沒有起身。我一半也覺得走路走得太多了,一半也想給那個知客僧以一點顏色看看,所以就走了上去對轎夫說:
「我給你們兩塊錢一個人,你們抬我們兩個人回翁家山去好不好?」
轎夫們喜歡極了,同打過嗎啡針后的鴉片嗜好者一樣,立刻將態度一變,變得有說有笑了。
知客僧又陪我們到了寺外的修竹叢中,我看了竹上的或刻或寫在那裡的名字詩句之類,心裡倒有點奇怪起來,就問他這是什麼意思。於是他也同轎夫他們一樣,笑眯眯地對我說了一大串話。我聽了他的解釋,倒也覺得非常有趣,所以也就拿出了五圓紙幣,遞給了他,說:
「我們也來買兩枝竹放放生吧!」130
說著我就向立在我旁邊的她看了一眼,她卻正同小孩子得到了新玩意兒卻還不敢去撫摸的一樣,微笑著靠近了我的身邊輕輕地問我:
「兩枝竹上,寫什麼名字好?」
「當然是一枝上寫你的,一枝上寫我的。」
她笑著搖搖頭說:
「不好,不好,寫名字也不好,兩個人分開了寫也不好。」
「那麼寫什麼呢?」
「只教把今天的事寫上去就對。」
我靜立著想了一會兒,恰好那知客僧向寺里去拿的油墨和筆也已經拿到了。我揀取了兩株並排著的大竹,提起筆來,就各寫上了「郁翁兄妹放生之竹」八個字。將年月日寫完之後,我擱下了筆,回頭來問她這八個字怎麼樣,她真像是心花怒放似的笑著,不說話而盡在點頭。在綠竹之下的這一種她的無邪的憨態,又使我深深地,深深地受到了一個感動。
坐上轎子,向西向南地在竹蔭之下走了六七里坂道,出梵村,到閘口西,從九溪口折入九溪十八澗的山坳,登楊梅嶺,到南高峰下的翁家山的時候,太陽已經懸在北高峰與天竺山的兩峰之間了。他們的屋裡,早已掛上了滿堂的燈彩,上面的一對紅燈,也已經點盡了一半的樣子。嫁妝似乎已經在新房裡擺好,客廳上看熱鬧的人,也早已散了。我們轎子一到,則生和他的娘就笑著迎了出來。我付過轎錢,一踱進門檻,他娘就問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