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一章只緣心動說風幡（46）

當我在對她作這些懺悔的時候，兩人起初是慢慢在走的，後來又在路旁坐下了。***說到了最後的一節，倒是她反同小孩子似的著抖，捏住了我的兩手，倒入了我的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等她哭了一陣之後，就拿出了一塊手帕來替她揩乾了眼淚，將我的嘴唇輕輕地擱到了她的頭上。兩人偎抱著沉默了好久，我又把頭俯了下去，問她我所說的這段話的意思，她究竟明白了沒有。她眼看著了地上，把頭點了幾點。我又追問了她一聲：

「那麼你承認我以後做你的哥哥了不是？」

她又俯視著把頭點了幾點，我撒開了雙手，又伸出去把她的126

頭捧了起來，使她的臉正對著我。對我凝視了一會兒，她的那雙淚珠還沒有收盡的水汪汪的眼睛，卻笑起來了。我乘勢把她一拉，就同她攙著手並立了起來。

「好，我們是已經決定了，我們將永久地結做最親愛、最純潔的兄妹。時候已經不早了，讓我們快一點走，趕上五雲山去吃午飯去。」我這樣說著，攙著她向前一走，她也恢復了早晨剛出的時候的元氣，和我並排著走向了前面。

兩人沉默著向前走了幾十步之後，我側眼向她一看，同奇迹似的忽而在她的臉上看出了一層一點兒憂慮也沒有的滿含著未來的希望和信任的聖潔的光耀來。這一種光耀，卻是我在這一刻以前的她的臉上從沒有看見過的。我愈看愈覺得對她生起敬愛的心思來了，所以不知不覺，在走路的當中竟接連著看了她好幾眼。本來只是笑嘻嘻地在注視著前面太陽光里的五雲山的白牆頭的她，因為我的腳步的遲亂，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注意力的分散了，將頭一側，她的雙眼卻和我的視線接成了兩條軌道。她又笑起來了，同時也放慢了腳步。再向我看了一眼，她才靦腆地開始問我說：

「那我以後叫你什麼呢？」

「你叫則生叫什麼，就也叫我什麼好了。」

「那麼——大哥！」

「大哥」的兩字，是很急速地緊連著叫出來的，聽到了我的一聲高聲的「啊」的應聲之後，她就漲紅了臉，撒開了手，大笑著跑上前面去了。一面跑，一面她又迴轉頭來，「大哥！」「大哥！」地接連叫了我好幾聲。等我一面叫她別跑，一面自己也跑著追上了她背後的時候，我們的去路已經變成了一條很窄的石嶺，而五127

雲山的山頂，看過去也似乎是很近了。仍復回復了平時的腳步，兩人分著前後，在那條窄嶺上緩步的當中，我才覺得真真是成了她的哥哥的樣子，滿含著慈愛，很正經地吩咐她說：

「走得小心，這一條嶺多麼險啊！」

走到了五雲山的財神殿里，太陽剛當正午，廟裡的人已經在那裡吃中飯了。我們因為在太陽底下的半天行路，口已經乾渴得像旱天的樹木一樣；所以一進客堂去坐下，就教他們先起茶來，然後再開飯給我們吃。洗了一個手臉，喝了兩三碗清茶，靜坐了十幾分鐘，兩人的疲勞興奮，都已平復了過去，這時候飢餓卻抬起頭來了，於是就又催他們快點開飯。這一餐只我和她兩人對食的五雲山上的中餐，對於我正敵得過英國詩人所幻想著的亞歷山大王的高宴，若講到心境的滿足、和諧與食慾的**亢進，那恐怕亞歷山大王還遠不及當時的我。

吃過午飯，管廟的和尚又領我們上前後左右去走了一圈。這五雲山，實在是高，立在廟中閣上，開窗向東北一望，湖上的群山，都像是青色的土堆了。本來西湖的山水的妙處，就在於它的比舞台上的布景又真實偉大一點，而比各處的名山大川又同盆景似的整齊渺小一點這地方。而五雲山的氣概，卻又完全不同了。以其山之高與境的僻，一般腳力不健的遊人是不會到的，就在這一點上，五雲山已略備著名山的資格了，更何況前面遠處，蜿蜒盤曲在青山綠野之間的，是一條歷史上也著實有名的錢塘江水呢？所以若把西湖的山水，比做一隻鎖在鐵籠子里的白熊來看，那這五雲山峰與錢塘江水，便是一隻深山的野鹿。籠里的白熊，是只能滿足滿足膽怯無力者的冒險雄心的，至於深山的野鹿，雖沒有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