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相逢患難共命行(17)
跳舞結束了,人們開始吃蘋果,吃糖,吃茶。***就是吃也沒有個吃的樣子!有人說:
「我能整吞一個蘋果。」
「你不能,你若能整吞個蘋果,我就能整吞一個活豬!」另一個說。
自然,蘋果也沒有吞,豬也沒有吞。
外面對門那家鎖著的大狗,鎖鏈子在響動。臘月開始嚴寒起來,狗凍得小聲吼叫著。
帶顏色的燈閉起來,因為沒有顏色的刺激,人們暫時安定了一刻。因為過於興奮的緣故,我感到疲乏,也許人人都感到疲乏,大家都安定下來,都像恢復了人的本性。
小「電驢子」從馬路嘟嘟地跑過,又是日本憲兵在巡邏吧!可是沒有人害怕,人們對於日本憲兵的印象還淺。
「玩呀!樂呀!」第一個站起的人說。
「不樂白不樂,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個子老桐也說。
胖朋友的女人拿一封信,送到我的手裡:
「這信你到家去看好啦!」
郎華來到我的身邊。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就把信放到衣袋中。只要一走出屋門,寒風立刻刮到人們的臉,外衣的領子131
豎起來,顯然郎華的夾外套是感到冷,但是他說:「不冷。」
一同出來的人,都講著過舊年時比這更有趣味,那一些趣味早從我們跳開去。我想我有點餓,回家可吃什麼?於是別的人再講什麼,我聽不到了!郎華也冷了吧,他拉著我走向前面,越走越快了,使我們和那些人遠遠地分開。
在蠟燭旁忍著腳痛看那封信,信裡邊十元鈔票露出來。
夜是如此靜了,小狗在房后吼叫。
第二天,一些朋友來約我們到「牽牛房」去吃夜飯。果然吃很好,這樣的飽餐,非常覺得不多得,有魚,有肉,有很好滋味的湯。又是玩到半夜才回來。這次我走路時很起勁,餓了也不怕,在家有十元票子在等我。我特別充實地邁著大步,寒風不能打擊我。
「新城大街」,「中央大街」,行人很稀少了!人走在行人道,好像沒有掛掌的馬走在冰面,很小心的,然而時時要跌倒。店鋪的鐵門關得緊緊,裡面無光了,街燈和警察還存在。警察和垃圾箱似的失去了威權,他背上的槍提醒著他的職務,若不然他會依著電線柱睡著的。再走就快到「商市街」了!然而今夜我還沒有走夠,「馬迭爾」旅館門前的大時鐘孤獨掛著。向北望去,松花江就是這條街的盡頭。
我的勇氣一直到「商市街」口還沒消滅,腦中,心中,脊背上,腿上,似乎各處有一張十元票子,我被十元票子鼓勵得膚淺得可笑了。
是叫花子吧!起著哼聲,在街的那頭在移動。我想他沒有十元票子吧!
鐵門用鑰匙打開,我們走進院去,但,我仍聽得到叫花子的哼聲……132
同命運的小魚
我們的小魚死了。它從盆中跳出來死的。
我後悔,為什麼要出去那麼久!為什麼只貪圖自己的快樂而把小魚乾死了!
那天魚放到盆中去洗的時候,有兩條又活了,在水中立起身來。那麼只用那三條死的來燒菜。魚鱗一片一片地掀掉,沉到水盆底去;肚子剝開,腸子流出來。我只管掀掉魚鱗,我還沒有洗過魚,這是試著干,所以有點害怕,並且冰涼的魚的身子,我總會聯想到蛇,剝魚肚子我更不敢了。郎華剝著,我就在旁邊看,然而看也有點躲躲閃閃,好像鄉下沒有教養的孩子怕著已死的貓會還魂一般。
「你看你這個無用的,連魚都怕。」說著,他把已經收拾乾淨的魚放下,又剝第二個魚肚子。這回魚有點動,我連忙扯了他的肩膀一下:「魚活啦,魚活啦!」
「什麼活啦!神經質的人,你就看著好啦!」他逞強一般的在魚肚子上劃了一刀,魚立刻跳動起來,從手上跳下盆去。
「怎麼辦哪?」這回他向我說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他從水中摸出來看看,好像魚會咬了他的手,馬上又丟下水去。133
魚的腸子流在外面一半,魚是死了。
「反正也是死了,那就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