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男人（下）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嫌棄。」
蘇如錦端著菜盤的手輕顫了一下。她轉過身,怔怔地看著蕭雲堇。這個男人,長著一張她全完陌生的臉孔,但那雙眼睛卻讓她感覺無比熟悉。她不是沒有想過,會不會是她的夫君帶著她的孩子一起來永寧縣找她了。可回頭想想,這怎麼可能呢？
她的夫君,不是凡夫俗子,更不是當日在王府之中那個傲氣的,可以連先帝都違逆的晉王。他是大梁的皇帝,是大梁日理萬機的皇帝,就算他想,宮裡的那些人,朝中的那些大臣,也不會放他出來吧。
「不嫌棄就好,粗茶淡飯,請爺湊合一下吧。」
「我姓蕭。」
蕭雲堇接過碗筷,輕輕吐出那個字來。蘇如錦感覺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
「蕭是大梁的國姓,也是大姓。鎮子上那個殺豬賣肉的也姓蕭。」
蘇如錦說著,將一盤青菜放在了蕭雲堇的跟前。
「聽蕭爺的口音,像是從京城來的。」
「沒錯,是打京城來的。」
「蕭爺雖穿的一般,可氣度不俗。身上的這些個配物,雖瞧著不起眼,卻也並非民間隨處可見的凡品。蕭爺,可是在京中當官的？」
「不當官就不能用些好東西了嗎？」
「這麼說,蕭爺是經商的？」
「是做些買賣,不過買賣不大。」
蕭雲堇微微笑著,他覺得他並未說謊。皇帝,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做買賣的。買的是民心,賣的卻是皇家的威儀。
「既是做買賣的,為何要到這永寧縣來。據錦娘所知,這永寧縣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錦娘想知道？」
「知道什麼？」
「錦娘難道不想知道我帶著念兒來這永寧縣的目的嗎？」
「這是蕭爺的事情,錦娘只是覺得奇怪。因為一般的生意人都不會選擇這個地方。永寧縣,只是一般的小縣,物產一般,其餘的更是一般。自給自足尚可,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往外頭販賣的。」
「眼下不就有了。」蕭雲堇指了指一旁綉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綉品:「胡掌柜說的,錦娘的刺繡可是永寧第一。不光是在永寧縣,即便是放眼整個大梁,也是數一數二的。如此精緻的綉品,難道不值得我來做個買賣嗎？」
「這麼說,蕭爺是來找錦娘的？」
「這話沒錯。」
蕭雲堇說著,夾了一筷子的青菜擱到了念兒的碗里。
念兒瞅著那些青菜,皺起了眉。
蘇如錦搖搖頭,記憶中,她接觸過的所有孩子好像都不太愛吃青菜。
「念兒正在長身體,還是應該多吃些肉的。」
蘇如錦夾起一塊肉,放在念兒碗里。
「小孩子就是要多吃蔬菜,肉吃多了不消化。」
蕭雲堇蹙眉,將念兒碗中的肉夾到了自己碗里。然後,不顧蘇如錦略帶詫異的目光,輕輕咬了一口:「不錯。」
「蕭爺,我家裡雖然不富裕,可這盤裡的肉也不少,你犯不著去念兒碗里搶吧。」
「我搶了嗎？我只是幫他分擔一下,免得他不消化。」
「強詞奪理。」
「我是他爹。」
蕭雲堇抬抬眉。那意思很明顯,我是老子,老子搶兒子的食物,有錯嗎?
「蕭爺,我希望你能弄清楚一件事。這是我家,我的米,我的飯,我的菜,我的肉,我願意給誰吃就給誰吃。」
蘇如錦氣呼呼的站了起來,將整盤肉都端到了念兒跟前,接著將那盤青菜挪到了蕭雲堇的跟前:「這盤青菜,蕭爺願意吃就吃,不願意的話,就請蕭爺自便吧。」
「錦兒,你當真要這麼對我嗎?」
一聲「錦兒」,讓蘇如錦全都僵硬起來。她再次看向蕭雲堇那雙令她感覺無比熟悉的眼睛,輕輕問了句:「你剛剛叫我什麼？」
「錦兒啊,不然你還希望我叫你什麼？」
「錦娘,他們都叫我錦娘。」
「可我覺得沒有錦兒兩個字順口。」蕭雲堇放下筷子:「胡掌柜告訴我,說你姓蘇,名如錦。蘇如錦,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
「好聽嗎？這個名字,很是常見。」
「你是不同的。」蕭雲堇看著她的眼睛,忽然話鋒一轉,笑著說:「你不覺得錦娘兩個字有些老嗎？你還這麼年輕,又長得這麼好看,我覺得那兩個字不合適你。錦兒,我更願意叫你錦兒。」
「蕭爺。」蘇如錦突然放大了聲音:「還請蕭爺叫我錦娘,錦兒這兩個字,不適合蕭爺您。」
「是不適合,還是我不能叫你錦兒？」
蕭雲堇突然湊近了一些。
蘇如錦向後一撤:「是不能,是不許,反正,無論如何,請蕭爺與旁人一樣,叫我錦娘。」
「可我只想叫你錦兒。錦兒,你當真認不出我來嗎？」
「錦娘從未見過蕭爺,又如何認得蕭爺。」
蘇如錦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甚至覺得周身一陣發涼。她以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朝中那些與蕭雲堇作對的勢力。他找到自己,不斷的試探自己,為的就是證實自己的身份,然後好利用自己去威脅蕭雲堇吧？
不！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不知道蕭爺在說什麼,總之,請蕭爺不要再叫我錦兒。」
「爹爹為什麼不可以叫娘親錦兒？錦兒不好聽嗎？跟念兒一樣,都有一個兒字。」
面對著念兒的天真無邪,蘇如錦實在不忍欺騙他。於是,摸了摸他的頭說:「娘親問你,念兒這個名字是不是只有與念兒親近的人才可以叫？」
「對啊,旁人都叫我小公子,小少爺,還有蕭念。」
念兒掰著指頭一個一個的數。
「可爹爹不是娘親最親近的人嗎？」
「念兒,有些事情,娘親還沒有辦法跟你解釋,等你長大了,娘親再告訴你好嗎？」
「那娘親要記得,明年的這個時候告訴念兒。因為,明年的時候,念兒就長大了。」
「好,娘親答應念兒,明年的這個時候,娘親就告訴念兒為什麼。」
與念兒說話的時候,蘇如錦禁不住朝著蕭雲堇掃了一眼,卻見他低頭扒著眼前的那盤青菜,一副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
「念兒,趕緊吃飯,吃完回家睡覺。」
蕭雲堇擱下筷子,走了出去。念兒趕緊扒了兩口飯,也小跑著跟了過去。到了門口,他忽然又停了下來,對著蘇如錦道:「娘親,爹爹是不是生氣了？是不是因為你不許爹爹叫你錦兒,所以他生氣了。可是,爹爹在家裡看著娘親的畫像時,也是這麼叫的啊。」
「畫像？」蘇如錦一下子站了起來:「什麼畫像？」
「就是娘親的畫像啊,跟娘親現在一模一樣。哦,不對,不是一模一樣,因為衣裳不一樣。」
「念兒所說的家,又是在什麼地方？」
「京城啊。」念兒天真的眨著眼睛:「他們都是這麼說的,念兒住在京城裡。」
「那念兒知道爹爹叫什麼名字嗎？」
念兒歪著頭想了想:「皇上。」
「皇上？黃尚？蕭黃尚嗎?」
「對呀,念兒姓蕭,爹爹當然也姓蕭。爹爹叫皇上,當然就是蕭皇上了。娘親,念兒要回去睡覺了,念兒明天再來看娘親。」
目送著念兒離去,蘇如錦扶著門框,緩緩坐到了地上。那一刻,就在剛剛的那一刻,她差點以為,念兒的爹就是蕭雲堇,是她夜夜思念著,卻又不敢在白天去想的蕭雲堇。可他,又怎麼會是他呢？
閉了眼,淚水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門外,蕭雲堇站在那裡,目光與夜色交織在一處。念兒小心翼翼的牽住他的手,輕輕問了句:「娘親為什麼不認爹爹？還有,娘親為什麼要哭？因為爹爹生氣了嗎？」
「念兒還小,以後會明白的。」
「念兒不小了,念兒都四歲了。」
念兒氣呼呼的伸出四個指頭來,卻被阿九按了下去。
「四歲?念兒是不是記錯了？」
「哼,念兒就是四歲,就是四歲。」念兒沖著阿九做鬼臉。
阿九無奈的聳了聳肩:「好,四歲了,念兒四歲了。」
「哼！」
念兒傲嬌的抬了下下巴,然後打了一個瞌睡,輕輕搖著蕭雲堇的手:「父皇,念兒困了。」
蕭雲堇蹲下,念兒順勢撲到他的懷裡。蕭雲堇起身,念兒則又打了一個瞌睡,眯上了眼睛。
「爺,您說夫人認出了您來嗎？」
「也許認出了,也許沒有。」
「那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等等再說吧。」
蕭雲堇抱著念兒轉身去了隔壁,但自那晚之後,他就沒有再主動出現在蘇如錦的面前。偶爾,蘇如錦會聽到隔壁房子里傳來念兒讀書的聲音,其間也會夾雜著那位蕭爺不滿的訓斥聲。
念兒倒是時常過來找她,偶爾也會留宿,那位蕭爺卻只是吩咐身旁的僕人過來道謝,自己卻不肯露面。蘇如錦覺得心裡有些失落,也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失落在哪裡,怪在哪裡。
就在蘇如錦疑惑著的時候,外頭不知何時起了風言風語。說是小寡婦蘇如錦耐不住寂寞,與隔壁剛剛搬來的男人勾搭到了一起。人家不理她,她就想方設法的去籠絡人家兒子。末了,還要說一句:「真不要臉！」
人言可畏不假,可蘇如錦不在乎。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風言風語傳的最厲害的時候,已經消失幾日的蕭雲堇居然找上了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