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關聯
只翻了幾頁,蘇如錦就看到了最為關鍵的那一頁。記錄的正是小碗居老闆女兒的事情。
「這上面記錄的會是真實的事情嗎?」
「慧靜師傅與小碗居老闆之間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聯,也犯不著在這個上面作假。若只是為了省事,大可以寫上外頭傳的那些。可你看看這些記錄,每到關鍵之處,落筆之人的筆尖就會隨之顫抖,這說明,在寫下這些東西時,寫字者的心情也是在波動起伏的。
假設,這些文字真是慧靜師傅留下的。作為這間尼姑庵的庵主,她所有的調查,記錄,都只是為了弄清楚庵中小尼姑的來歷,根本沒有必要記錄的這麼詳細。可唯獨,小碗居不同。」
蘇如錦往前翻了幾頁,又往後多翻了兩頁,「相公說的沒錯,小碗居的確有些不同。這前面的,只記載了小尼姑們的來歷,家庭情況,因何事到的庵中。唯獨小碗居,在這些信息上面沒有著墨,反而像是寫出了個傳奇的,嚇人的故事。」
「是挺嚇人的。這上面說,小碗居的老闆與女兒壓根兒不是被賣掉的,而是被老闆和現在的老闆娘謀殺的。」
「小碗居的事情,我初到永寧縣的時候也聽過,當時只覺得詫異。這私下買賣人口的事情,我也曾有耳聞,但買賣的多是年幼的孩子以及年輕貌美的女子。小碗居老闆的小女兒,我也是見過的,雖不曾細瞧,卻也有幾分印象。那是個相貌清秀的小姑娘。尤其那雙眼睛長得機靈可愛,十分動人。
都說兒子隨娘,女兒雖爹,小碗居老闆雖上了年紀,但眉眼處也仍能看出些年輕時候的風采。程家娘子我是沒有見過的,但據說也是個美人。這樣的兩個人生出的孩子,也難看不到哪裡去。若說,老闆為了自己的那點私心,將礙眼的大女兒給賣掉了,我是相信的。可結髮妻子,且已經是上了年紀,並且還是有些本事的妻子,老闆是如何將其賣掉的。
但凡老闆不是笨人,對著這樣一個妻子,完全可以選擇尋個理由將妻子休掉。賣妻?賣女!這不是留給世人閑話,等著讓人戳自己的脊梁骨嗎?」
「錦兒說的有理。」蕭雲堇伸出食指在冊子上敲了敲:「聽錦兒那麼一說,再看看慧靜師傅寫的這些,就越發覺得合理了。」
「人活著,休不掉,趕不走,就只能讓活人變成死人,讓休妻變成喪妻……好陰毒的心思!」
「從慧靜師傅的記錄來看,這個事情,應該是那個小女兒告訴慧靜師傅的。錦兒你看這裡,在這寫著【親睹】兩個字。親睹,從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親眼目睹。慧靜師傅,自不是親眼目睹之人,那能夠親眼目睹,又與慧靜師傅說出這些事情的,就只能是小碗居老闆的那個小女兒。」
「嗯。」蘇如錦沉著臉點了點頭:「這上面寫著,老闆在酒水中擱了東西,晚飯過後,娘親與姐姐都被迷倒了。因為年紀小,她並未獲准飲用那些酒水,但在用飯期間,卻被父親,也就是小碗居的老闆給支開了。
在將娘親與姐姐迷暈之後,父親將他們帶到了酒窖之中,然後分別放到了兩口新的棺木之中。那棺木,還散發著濃重的油漆味,一看就是新制的。到了後半夜,家中分別來了兩隊人,那些人偷偷摸摸的將擱在酒窖中的兩具棺材抬走。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親和姐姐。」
「相公你說,這小碗居老闆賣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這個消息會不會是從小女兒的口中傳出的?」
「也不無可能。看到了這麼多的事情還能夠保持沉默,說明這個孩子心思也比一般的人重。為了尋找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弄清楚母親和姐姐的去向,故意散播消息,給自己的父親壓力,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問題是,那兩具棺材是做什麼用的?」
「棺材?」
蘇如錦逐行逐字的往下看了兩段,指著裡頭一行不太顯眼的並且有過塗改的小字道:「冥婚!這是什麼意思,是將活人嫁給了鬼嗎?」
蕭雲堇輕微蹙眉:「想不到在這永寧縣也能見到這兩個字。」
「相公以前見過?」
「見倒是沒有見過,但卻聽人說起過,在邊城的時候。你也知道,當兵打仗,死人是常見的事情。我見過很多人,有些還是半大的孩子,來參軍的時候也不過十五六歲。可第一次上戰場就死在了敵人的戰刀可馬蹄底下。好些的,還能留具全屍,若是不好的,就只能找到一些殘缺的胳膊腿什麼的,連拼湊都拼湊不全。
我記得與你提過一些我剛剛到達邊城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我是隱瞞了自己的身份跑到邊城去參軍的。參軍后不久就遭遇了一場非常激烈的奇襲,我們這些新兵,幾乎全軍覆沒。當時與我一起參軍的有三個年輕人,一個是自幼練武的,性子沉悶,不愛說話,但非常仗義。另外一個,油嘴滑舌,滿口的不正經,但上陣殺敵的時候,他卻是沖在最前面的。
他的頭,是我看著被敵人砍下來的。血當時就噴濺了出來,好多人嚇得一動都不敢動,然後在呆愣的瞬間,也變成了敵人的刀下鬼。我所聽過的冥婚,就跟這兩個人有關。」
「他們都死了對嗎?」
蕭雲堇輕輕地點了點頭:「都死了,死在我的面前。那是我第一次感覺無力,那種無力與我在京城中所遭遇到的完全不同。」
「他們的家人給他們配了冥婚?」
「我記得,我幾天天氣非常的熱,熱到空氣中全部都是腐爛屍體的味道。我們這些僥倖活下來的人,每天都要去戰場上尋找戰友的屍體。全的,不全的,碎的,更碎的,但凡能夠找到的東西,我們都盡量的帶回來。若是物品,會有專人連同撫恤的銀子一同送回他們的家鄉,若是留有全屍的人,則會盡量通知他們的家人前來認領,就算是埋骨他鄉,我們也希望他們的家人可以來看看他們,送送他們。
說來奇怪,這麼多年過去了,只要我閉上眼睛,就能夠看到他們。他們的表情,他們的動作,以及他們的笑容都活生生的印在我的腦海中,可偏偏我卻忘記了他們的名字。
姑且,我們將那個不大愛說話的,練武的人叫做小武,將那個話多卻很勇敢的叫做小舌頭。他們兩個是同鄉,家鄉的風俗也是一樣的。
認領屍身的那天,是小武的哥哥與小舌頭的父親一起來的。小武的哥哥跟小武一樣,都不愛說話,小舌頭的父親則與小舌頭一樣,話很多,但明顯,他的傷心很多。小舌頭是他的小兒子,從小就聰明伶俐。父親將家中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小舌頭的身上,希望他能夠好好讀書,將來做個大官。
可小舌頭呢,雖然書讀得不錯卻更希望做話本里英雄,希望可以成為一個領軍打仗,衝鋒陷陣的大將軍。事實上,他在戰場上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只是,想要成為將軍的士兵很多,到最後能夠真正成為將軍的人卻很少,除了能力和背景之外,運氣也很重要。
小舌頭有排兵布陣的能力,他熟讀很多的兵法,可因為沒有背景,他只能從最小的衝鋒陷陣的小兵做起,而他的運氣顯然不太好。小武的能力讓他更適合在戰場上生存,他會武功,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況且那一天他的運氣也還是不錯的。但他心太好了,他誤將戰場當做了家鄉同齡人之間的鬥毆,妄想用自己武力去平息這一切。可最終,他不僅沒有救下別人,還將自己搭了進去。
小武和小舌頭在家鄉都是很不錯的孩子,也很得姑娘們的喜歡,與小武結親的是他同村的一個姑娘。姑娘不會武功,但刀工了得。她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全靠著父親留下的一手殺豬賣肉的技巧才活了下來。
姑娘性子剛烈,在得知小武戰死後的第二天就尋了短見,跟著小武一起去了。小武的哥哥來就是為了將小武的屍體帶回去,與姑娘合葬。在他們家鄉,管這種死後合葬的事情叫做冥婚,也就是給兩個已經死掉的男女舉辦一場死後的大婚。整個成親儀式與咱們所見到的那些也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區別在於新郎新娘是躺在棺材里的。
與小舌頭定親的是當地私塾先生的女兒,也是小舌頭的師妹,是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得知小舌頭戰死邊關,小舌頭的父親便去了姑娘家退婚。在小舌頭的父親看來,兒子已經死了,不能再白白的搭上一個好好的姑娘。私塾先生也知道小舌頭父親的意思,爽快的同意了對方的退婚,但隨後卻讓自己的女兒認了小舌頭的父親做逸夫,總得來說,也是個大圓滿的結局。
但,這只是小舌頭父親認為的圓滿結局,卻不是小舌頭母親能夠接受的。兒子死了,快要入門的兒媳婦變成了義女,她最最寵愛的兒子卻要孤單一人上路。於是母親便託人為小舌頭另外尋了一門親事,結成了陰親,也就是慧靜師傅在冊子上寫的冥婚。
親事的另外一方,是個病死的姑娘,年歲與小舌頭相仿。小舌頭的父親到軍營,也是為了將小舌頭帶回去成親的。」
「我聽明白了。小碗居老闆最終還是將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賣掉了。與傳聞不同的是,他賣掉的不是兩個大活人,而是兩個被當成死人的大活人。他的結髮妻子和親生女兒,是被當做死人與旁人一起活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