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成長手記(二)(2)
我仍然感謝生活不斷地向我罄其所有。我需要安靜下來反省這一切了。於是,我跑回了自己的出生地北京,重返以往的軌道,感觸自然紛紛揚揚。這一切當然不是一場簡單的循環往複。有時候,下雨或者要下雨的日子,望望外面的天空,光禿禿的一片無的灰藍色,時光好像從沒有留下什麼痕迹。這時我心裡便熟練地掠過一些感覺和感悟。再翻開電話簿,上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張張臉孔,每一張臉孔都是一段回憶,一種感,一節歷史。我的目光在那上邊躊躇地一一掠過去,由於各種因素,我的目光游移著沒有哪個號碼使我感到可以停下來。我現電話簿多麼像此刻空蕩蕩的天空……
儘管如此,我仍然覺得歲月給了我另外一種內在的充盈與安寧。因為我慢慢學會了安於這一切。
許多年過去了,轉來轉去,我現自己其實是一個\"家居動物\",現我其實並不想擺脫那種被稱之為\"孤獨\"的東西,而是那樣地喜歡與它相依相伴,那樣刻骨銘心地依賴它。由於它的存在,才使得人的精神生活得以進行。
12、漸行漸遠
多年之前的某一個清晨,天氣已涼,我去出版社的路上,秋風打透毛衣浸在肌膚上,感到一陣陣寒氣。我騎著自行車,機械而重複地轉動,神思卻隨著向前滾動的車輪往回倒轉——那時,我從澳洲返回北京已經三年了,三年來我在這條路上無數次往返,街景和路邊的樹木、草叢、商店我已經熟悉得對它們視而不見、麻木不仁。在我的肢體安於我所熟悉的街區的同時,我的心卻那麼不安分地尋找著新奇,並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著這種徒勞的努力。我的雙腳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拒絕我的過於自省的理智,本能地尋找著什麼。
從我家到出版社只有10分鐘路程,我的思路來不及在任何一個點上延伸進去,腿已經邁進編輯部四敞大開的房門。我的臉上隨即也換上一種身置公共場所的那樣一種千篇一律的禮貌、平庸,把自己思想里任何一個小角落的與眾不同、格格不入全都掩埋起來。平庸(不等於平凡)的人群里不能容忍不平庸。不平庸就是驕傲,而驕傲的人總是要受到指責的。早在19世紀叔本華就說過:只有自己沒有足以自傲之物的人才會貶損\"驕傲\"這種品德。當謙虛成為公認的好品德時,無疑世上的庸人就佔了很大便宜,因為每個人都謙虛,世人便都類似了,這是何樣的平等啊!
我早已懂得,外部生活與我們的內心往往是兩種不同的生活。
那天,編輯部里正在傳閱《聯合報》,當報紙上的文字刺目地闖入我的眼帘時,我一下子被震得啞口無目瞪口呆——中國大陸朦朧派詩人顧城在紐西蘭奧克蘭市威赫克島上用斧頭砍死自己的妻子,然後在門前的樹上自縊身亡。報紙的大標題下邊是一幅顧城的照片,他頭戴一頂白布帽,神是他慣有的那種憂鬱,讓人看了彷彿是他自己正在給自己祭奠。那照片上的眼睛一如幾年前我見到的一樣,黑大而茫然,我彷彿看見他那雙很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纖纖的瘦手指固執地比劃著他腦子裡的那些怪念頭。這形象無論如何無法和報紙上的文字對應起來。那文字好像蓄有強大的電荷,幾次都把我落在上面的目光擊開,使我無法與之對視。
這血腥而瘋狂的結局是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的。我除了震驚卻無一句話可說。死了就是死了,他這樣選擇了結局就是這樣的選擇!我不想對此評頭品足。若是我,也許會找個沒人地方,誰也不打擾,誰也不傷害,自己解決了自己。也許,只對最親密的人說一聲:就當我出遠門了。然後離開,非常簡單。
死亡這個詞藻,在我的心目中,從來不是一種話題,不是一個可以想象的事物,它只是一個不輕易去碰的到此為止的黑色行為。也許是我過於珍視這個字眼的莊嚴,所以我在以往和任何公眾的交談中,一向對此緘口不。回想起來,只在最親密的人面前,在絕望的軟弱之時,曾流露過談論這個詞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