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情味手記(一)(3)
大約半個世紀前的大飢荒年代,有一次他和同伴們在深山野林里覓食狩獵,經過千辛萬苦他們終於打中了一隻羊。他走上前,看到:
\"它昂著稚氣的頭,雪白的大耳朵一動不動,瞪著驚奇、明亮而天真的大眼睛望著我,如同一個健康的嬰兒。我也看著它,覺得它的眼睛里,閃抖著一種我能理解的光,剎那間似曾相識。慢慢地,它昂著的頭往旁邊傾斜過去,突然砰的一聲倒在地上了。它動了動,像是要起來,但又放棄了這個想法。肚皮一起一伏,鼻孔一張一翕。嚴寒中噴出團團白氣,把沙土和草葉紛紛吹了起來,落在鼻孔附近的地上和它的臉上。我坐下來。不料這個動作竟把它嚇的迅速地昂起頭,猛烈地扭動著身軀……\"
高爾泰內心痛苦地看著它。
可是,接下來怎麼辦呢?
同樣一個惱人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們人類在對我們的動物兄弟們肆意殺戮、換得盤中餐之時,我們除了隱痛、自責之外,我們還能怎麼辦?
尼采曾在街上失控地抱著一匹馬的頭痛哭,他親吻著馬頭哭道:我苦難的兄弟!尼采被送進了瘋人院,而所有無視馬的眼神、馬的命運甚至虐待馬的人們,都被作為正常人留下來享受著現實。我萬分地理解尼採的這一種痛苦。
我忘記了是哪一位歐洲的哲學家,他曾每天到博物館看望一隻聰明的黑猩猩,他簡直被關在鐵籠子里的這隻黑猩猩吸住了。有一天,他在籠子外邊久久凝視著它,黑猩猩也同樣用大大的無辜的眼睛望著他。快到關門的時候了,哲學家彷彿自自語般地低聲說:親愛的,你真迷人!你眼中所散的孤獨是那樣的深沉,讓我們自慚形穢……再會,親愛的,我再來看你!
我想,哲學家和黑猩猩一定從相互深切的凝視中讀懂了對方,他們探討的話題一定是:生命的孤獨與萬物的平等。
草會口渴,魚會疼痛,羊會流淚,狗會想念……我們人類既然比它們\"高級\",那麼我們將如何表現我們作為動物的\"高級\"和\"文明\"?我們的成熟一定意味著對生態界弱小者的麻木和漠視嗎?對於現實世界殘酷的認知一定要以把我們自身變得殘酷為代價嗎?倘若它們來到這個世間的使命,就是不平等地為了變成人類的腹中餐,那麼我們能否懷著悲憐、懷著對弱者的同,讓它們活得有點尊嚴、死得覺著幸福呢?
這是一個脫離現實的問題,但是,這個不現實的問題要成為一個問題。
3、我怎麼捨得再見你呢
昨晚,我的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她的愛犬在醫院早已宣布死刑的前提下,依然捨不得放棄,又堅持了一個多月的醫治,終於在昨天,飽受痛苦的狗狗死在她的懷中,死得那樣的懂事,那樣的仁慈,那樣的不舍!我想,它一定至死也不肯讓主人為它揪心疼痛,為它內疚流淚。
我哽咽無語,竟然跟著流眼淚……
雖然,這是一隻我從未見過的狗,但是,因為我的愛犬三三的緣故,天底下的狗都成為我的心痛,我聽不得、也見不得我最信賴的朋友——狗狗們的任何悲劇。
第二天清早,我離家出門前和愛犬三三做了長時間的告別。三三是一隻感性、深而聽話的狗狗,它用眼神死死抓住我的表,無辜得像個茫然無措的孩子。我只有給它做好充分的\"思想工作\",才可以在外邊的不盡美好的人世間忙碌得踏心。它眼巴巴望著我離開家,我的後背能夠感覺到它期待的目光。然後,它就卧在門口,開始了一天的期待。
外邊陽光絢爛,小區擁擠的花園裡綻放著夏日濃郁的花朵。我並不滿意這個社區的環境,我喜歡那種有著大片茂密的樹林、柔軟潤濕的苔蘚,以及蔓延著半明半昧光線的清靜之地,在棕黑色的石子小徑路邊,有著盤根錯節的樹根,寂靜中你可以低頭漫走,或者獨自交談,或者長時間沉湎。在我憂鬱而感性的青春期,我曾懷著無以名狀的激沉溺於這樣的幽境;歲月流逝,時光荏苒,如今,不再年輕的我,感到滿身風塵,疲憊倦怠,理性上早已無所執著,但我依然願意給自己找到一個這樣的幽靜安寧的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