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情味手記(二)(7)
記得很多年前,我們幾個女朋友湊在一起,討論應該找一個什麼樣的丈夫,我脫口而出:\"經常出差的男人。***\"這當然是一種帶著玩笑的戲謔之語。但這裡邊的確自有道理:
一個女人,她的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心裡便多了一份等待,分開的時候,她會生出一些想念,一些美好的回憶;或者纏繞在他們分開之前的一件不愉快的小事上,思來想去解不開,生著氣只等著他回來,理論個明白。可等他回來了,她現很多事根本理論不明白,不如稀里糊塗沒感覺地繞過去,然後等丈夫再去出差。
丈夫不在家的日子裡,她可以全心全意投入自己的事而不被別人牽扯,她可以在該上床睡覺的時候不睡覺,獨自享受寂寞的愉快,孤獨的充實;她可以靜心懷想一下流失過去的時光,一逝不返的年華,然後走到鏡前,看看歲月帶給自己的痕迹;甚至擁有了空間,以第三者的目光,欣賞一下自己,反省和分析一下自己。
……
兩個親密的人之間的距離,帶給我們清理頭腦和內心的空間。沒有距離的兩個人,是互相磨滅、互相吞噬、妄想成為一個人的兩個人,而作為一個現代人,兩個人其實永遠無法成為一個人。
當然,精神的相對獨立也是一種距離,自我的空間也是一種距離,其效果類似於\"丈夫出差\"。
昨晚,我的一位女友說了一句至理名:如果天下的夫妻都恩愛,那麼這個地球早就著火了。
當然,這個說法也許不適宜20歲的正在如膠似漆的、出個差恨不得把對方裝在背包裡帶著的年輕朋友們。
15、消逝
人們的\"偏執\"還表現在對於往昔喜愛過的人物的專心致志的懷念。但是,世界在變,貌似始終如一的自己其實也在變化——多年以後,當與被懷念者再次相遇,我們竟悲哀地現,所懷念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他消失不見了,不知是他成為了另外一個人還是自己成為了另外一個人。在幽暗中長久地冥冥期待的那個人,他出現的那一刻,竟成為了在我們心目中消逝的一刻。
——這個悲哀,糾纏困擾了我許多年,感懷和疑懼都無法使之釋然……
有一年,一個曾令早年的我喜愛過的男友從遙遠的國度回來探親,他給我打來電話,說希望見見面。他電話里的聲音明顯變了,但隔著電話線,我看不到他的臉孔,無法準確地揣摩和捕捉他的樣子和心。在分隔多年,我們都走完了各自的婚姻之後,電話中他的聲音聽起來虛幻又緲然。
放下話筒,我坐到一張黑色帆布椅中,在零亂不堪的一口袋舊相片里翻找出他十年前的一張照片。我端詳著照片中的他——那是一個細長漂亮的男孩,他站立在一棵高大的褐色樹榦上,上身向下傾斜探出,正欲縱身跳下。穿著燈芯絨長褲的兩條腿頎長地彎曲出一個漂亮的弧線,那一雙東方式的綿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也許是前一天夜晚我們都沒有睡足覺,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他的眼神中半是驚恐、半是逞強,臉色也有些蒼白……我沿著這張照片追溯他的模樣。然後,我提醒自己,今非昔比,往事不再了。十年,足可以構成一部一個人的成長史,就連照片中他腳下的那一棵樹也定然是蒼老了許多年輪!
然而,當我終於在冬日的某一天的晚上,在一間微光搖曳的酒吧里見到他的時候,我所做的一切精神準備還是被他的出現徹底粉碎了——一個寬闊壯實、臉堂兒紅潤的男人,忽然從昏暗的燭光里的一把木椅上躥到酒吧門口處正在四處探尋的我面前,他向我伸著一隻大手走過來,另一隻手提著一隻咖啡色的商務大提包,沉甸甸的,裡邊彷彿裝滿了全世界的合同文件和商業資料,儼然一個成功的推銷商或春風得意的生意人。他大著嗓門洪亮地向我問好。
我一時驚住了。此時此刻,四周闌珊模糊的景物與眼前切實的人物,低回朦朧的音樂與面前嘹亮的問候,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不吻合,不對勁,關鍵是,十年前的那個英俊清純的男孩,就在這一瞬間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