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情味手記(三)(5)
這感覺的確相當奇妙,但外人卻難以察覺。它似乎是一種回家了的感覺,也似乎是復甦了的感覺。以前很多時候,人在外面,在茫茫人群里,嘴和腳是動著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心臟和血液幾乎是靜止的。而此刻,儘管肢體一動不動,但心臟和血液卻都活了起來。
多麼好!
桌上的這一頁白紙,幾天前它就空洞地展開著,張著嘴等待我去填充,如同一個空虛的朋友,飢餓地等待灌輸。然而現在,我對它依然不置一詞,可這張白紙卻分明在我的眼睛里塗滿了字,充滿了內容;電話機安靜地卧著,像一隻睡著的小動物。但是,它的線路卻時時刻刻在我和我的對話者之間無聲地接通著,我無須拿起話筒,交談依然存在;
泰伊的彌撒曲遠遠地徐徐地飄來,其實我並沒有打開音響,那聲音的按鈕潛藏在我的腦中,只需一想,那樂聲便從我的腳尖升起。我甚至不是用耳朵傾聽,而是用全身的皮膚傾聽;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我一個人倚坐在沙里,看著室內橙黃色的燈光與窗外正在變得濃稠的暮色,看著它們小心翼翼地約會在玻璃窗上,擠在那兒交頭接耳。再仔細傾聽,窗外的晚風似乎也在絮絮低語,間斷掉落的樹葉啪噠啪噠如同一個個逗號,切割著那些凌空漫舞的句子;
……
你肯定有過這樣的感覺。
這種時刻,所有的嘈雜紛爭、抑鬱怨憤甚至心比天高的**,全都悄然退去了,寧和、富足甚至安詳便會從你的心底盈盈升起。
24、找啊找
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比我母親花費在找東西上的時間更多的人了。她每天都在找,就是不能物歸原位。出門前等候她找鑰匙和錢包,已是我的必修課。每每我總是想起一則小故事,說是一位先生在攜太太出門前總要等候她很長時間地化妝,後來他索性把這個時間用來讀書,終於成為一個大學問家。每想到此,我便有些後悔自己,若是我把等候母親找鑰匙和錢包的時間也用來讀書的話,說不定也是\"學富五車\"了。
偏偏我是一個急性子,多少次建議她物歸原位終不見成效之後,我便失去了耐心。於是,我便在正式起身出門前的10分鐘或20分鐘,就造聲勢說該走了,待她找完出門前的必帶的那幾樣,我才起身整理自己——這樣就從從容容任她去找了。
平時,母親找的東西真是太多了。
護膚霜在碗櫥里出現,一點不新鮮。我不用盤問就能做出這樣的推理:母親在衛生間洗完臉擦著護膚霜,這時廚房的燒水壺叫了起來,水開了,母親奔過去關火,然後打開碗櫥取水杯沏茶,這樣,護膚霜就順手留在碗櫥了。順理成章。
有一次周末,母親找眼鏡(這是她每天都要找的東西之一),因為她沒有眼鏡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於是便動我和哥哥幫她找。我們找遍了全家所有的角落,枕邊、床下、被子里、沙靠墊後邊乃至所有的抽屜,當然沒有忽略廚房的碗櫥和衛生間的洗手池,但眼鏡終不見蹤影。我和哥哥一邊叫著\"**藏的東西誰也找不到\"(小時候電影里的一句台詞),一邊灰下心來。哥哥心裡著急,口乾舌燥,就打開冰箱拿冰鎮水喝,結果他剛一打開冰箱的門就叫起來:眼鏡在冰箱里呢。原來,母親一個小時前從冰箱里取出一包冷凍海鮮,準備晚飯吃,她戴上眼鏡閱讀口袋上邊的說明書,閱讀完了,順手就把眼鏡放在冰箱里,一關冰箱門,瀟洒地走開,眼鏡就這樣被冷藏起來。
家裡的眼藥水、指甲刀、計算器、辭典、電視遙控器等等也是常找之物。好在母親知道我就怕幫她找東西,便很少要我幫忙。經常是她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找著什麼,一點都不急的樣子。我看見她的身影在房間里穿梭來去,找著什麼,也習以為常,不再問她找什麼,繼續自己的事。母親也不詢問我,只是不慌不忙地竟自找著,或者讀一會兒書,找一會兒,慢慢喝一杯水,再找一會兒,心裡踏踏實實,無一絲焦慮煩躁。母親常說,一輩子的磨難早已練就了她的耐心。她甚至還說,有東西要找的日子是多麼充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