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情味手記(三)(7)
家是我們的外衣,裡邊裹滿了各種各樣令我們難以釋懷的記憶。
26、家居瑣記
搬到我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的第一天,我在樓下仰著脖子尋找自家高高的窗口,心想,這下可真是束之高閣了,上去下來都不容易。於是自我安慰:每日雙腳踩在那樣一個高度上,想必思想定會更高一籌吧。
平生不喜歡電梯。一個悶悶的鐵罐子,圈了幾個陌生的人,在半空中忽悠一下升上去,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若是趕上鐵籠子鬧脾氣,把你擱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卡住了,實在恐怖。有一次,我就趕上了這種況,那天偏偏電梯上只有我一個人,我慌忙打手機往家裡報告險,可是電梯里信號太弱,打不出去,把我急得一個人悶在裡面浮想聯翩,想象著我在這方寸之內,氧氣一點一點被吸光后,人將窒息,精神上就先亂了套。幸好,被關了十分鐘后,鐵籠子忽然顛了一顛,又平滑地升上去了,好像什麼也沒生過。待電梯門一開,我便奪命而逃。有了這一次經歷,我愈不喜歡電梯了。
住上高層之後,不僅每日要接受電梯,我還現街上汽車輪子的嗡嗡聲在
高層之上越清晰,特別是夏夜裡睡覺的時候,比白天的響聲還要嘹亮,彷彿馬路就橫亘在耳朵邊上,十分誇張地鋪展著夜生活的繁忙和現代化的步伐。說來奇怪,原來住二層的時候,離街上的路面很近,倒是聽不到多少街上車水馬龍的聲音的,現在住的樓層高了,車輪聲反而越大了。看來聲音是很懂辯證法觀念的。記得張愛玲曾經形容,\"正如一個人年紀越高,距離童年漸漸遠了,小時瑣屑的回憶反而漸漸親切明晰起來\"。好在不久我就習慣了,夜裡汽車的唰唰聲也被我想象成潤潤的雨聲,空氣里到處是雨霧綿綿,既清爽又乾淨,雨的聲音一陣低綿徘徊,一陣密集高亢,像是拉威爾的《波萊羅舞曲》,沒有盡頭,人在這沒頭沒尾的節奏中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房子倒是又大又亮。冬日的早晨,淡黃的陽光斜射進來,亮脆飽滿地撒在黯色的木地板上,濃墨重彩的樣子,人在上面仿若走在一張靜物油畫里,輕手輕腳的,似乎擔心碰掉一塊顏色,懶洋洋的暖冬里就多了一份精心。遇到夏季來臨,木地板就顯得暖色了,所以家裡的木製傢具、沙巾和靠墊、以及大部分裝飾物都是冷調的,黯栗色或銀白色,造型多是現代或仿舊的類型,花空鏤雕和簡易的金屬造型相間。比如,舊貨市場購來的鏤空雕木的做舊茶几上擺放著從德國帶回的洋燭台,舊社會那種煤油燈似的吊燈下邊是華貴典雅的歐式栗色餐桌,迦納的原始黑人木雕擺放在線條流暢而變形的現代金屬架上,濃郁的咖啡色書房裡到處插滿我從雲南抱回來的麥黃色乾花……純粹的時尚或貴族氣,純粹的老舊或洋化,都是我不喜歡的,但我的多元中又體現著絕對化的風格,明眼人可以看出這種傾向。
為了方便,我把自己的一套房子與母親的那套房子打通了,兩套房子連成一片,渾然一體,很多的房門,像小時候看《地道戰》的感覺,經常使我和母親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互相找不見。特別是晚上,洗過澡上了床之後,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一件什麼小事,懶得下床,就拿起床頭的電話給母親那邊撥過去,兩個人在一套相鄰的房子里用電話嘀嘀咕咕說上一大陣,感覺怪怪的,彷彿彼此住得很遠。
有一陣,聽說樓里五層有一戶人家進了小偷,這一事件使我格外緊張,緊張得好幾天夜裡無法入睡。我和母親商量,晚上把房子的一半空間鎖起來,兩個人住到相連的兩個房間中,彼此能夠聽到。那幾日,我每晚入睡前都要在腦中預習一遍夜裡醒來忽然見到小偷怎麼辦。我固執地預習了很多遍,結果小偷也沒有來,心裡就老不踏實,似乎小偷來了才一塊石頭落地。其實,家裡密封得如同一個碩大的鐵籠子,別說是人,就連一隻鳥、一隻蚊子也難以飛進來。
大概我和母親都有些孤僻,我們很少邀請客人來家裡閑坐。有時候,實在太沉悶了也會下決心約上一兩位朋友,心裡興奮著籌備著聚會的餐飲,整日手裡拿著一塊抹布到處擦著,甚至連卧室別緻的門把手、衛生間隱蔽的小門閂,都不放過。但是臨了,忽然覺得燒菜弄飯要一大場麻煩,心裡還不停設想聊天的話題,實在是累人,終於臨陣逃脫,放棄聚會,然後深深喘一口氣,坐下來。這樣的形反覆生過好幾次,我們終於認清了自己的懶惰本性,邀客人聚會的提議就越慎而又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