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生存手記(二)(4)
他們夫婦經常交談,語音便綿綿不絕地滲透過來。幸好他們說新疆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聽到一男一女交叉而成的和睦的語調裊裊娜娜不絕如縷傳過來,成為一種背景聲音,如同開著音響聽音樂。我暗暗慶幸一紙之隔的那一邊不是用普通話交談,否則我將什麼事也幹不成了,我會強迫性地被他們的談話所吞沒,再也沒有了清靜。慶幸過後又有了一點遺憾——如果他們說英語多好啊,一年住下來我的英語肯定過關了。
我和近鄰家共用一個樓道的防盜大鐵門,而我們各自的家門在樓道的盡頭成90度角,近在咫尺,若兩家同時開門就會\"撞車\",一家開門,另一家就得關上房門。這樣的唇齒之距算是天意,無論願意不願意,一種親密關係似乎是客觀存在了。
我是一個習慣關門的人。平時在母親家裡,無論是寫作、睡覺、打電話還是翻閱閑書,我都習慣關上自己房間的屋門,好像唯此,心裡那一層屏幕才垂下來,才可獲得安寧。從行為心理學方面說,對於封閉感的需要過於強烈的人,往往內心缺乏放鬆感,這樣的人往往是一些內在複雜的需要自我空間的人,他們的內部有一種需求,要求他們與四敞八開的外部生活保持適度的距離。他們其實並非都是出於**的保密,他們不一定非擁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他們的關門似乎就像我們睡覺時自然而然閉上眼睛一樣,只是一種心理的防禦本能。我所接觸到的讀書人、作家藝術家以及懷揣某種豐富心思的人們多是這樣的。不知為什麼,我對於這樣的人始終懷有一種由衷的理解和尊重。
我的近鄰是一對十分健康放鬆的夫婦。夏天時候,他們的家門永遠是四敞八開的,直到晚上睡覺前才肯關上。平時,他們下班回到家,把樓道里的燈打開,兩家共用的大鐵門一關,他們夫婦便家門大開地與我圈在一個公用樓道的鐵門裡邊了,他們出出進進,說說笑笑,對我沒有任何戒備,如同我這個安靜的近鄰不存在一般。這無疑是一對友善開朗的人,但對於像我這樣的習慣個人空間的人來說,他們對我的四敞八開的信任,除了在我心裡塗抹了一層輕鬆色彩之外,同時也帶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我在自己家裡,聽著一門之隔的外邊一忽一陣的響動,時時感到某種外部事件的臨近。我在自己家裡,總是習慣輕手輕腳,意識中永遠存在著隔牆的耳朵和門外的眼睛。有朋友來訪時,我甚至控制不住有伸手替他們關上房門的願望。
有幾次,我在樓道里與他們夫婦邂逅,我自然是熱友好地搭訕,總想說出能否請他們關上自己家的房門這句話,但幾次都沒有說出口。因為不好意思當面說,我便想把類似公約的條款寫在紙上貼在樓道:請保持安靜、整潔,隨手關門。但終於也沒有勇氣貼在兩家公用的樓道牆壁上。
我知道,他們無疑是開朗、善良而且值得尊重的睦鄰,對我非常友好。有些矯的其實是我自己。
但是,我始終在想:請不要用四敞八開的方式來\"信任\"我吧,給我一些個人空間的尊重,遠比這種\"信任\"重要得多。公用樓道這一小塊空間,就讓它安靜整潔地空在那裡吧,用這一小塊空間裝滿得體的距離與自在,遠比承載任何一種實際的生活物品或功能,更為重要,更為文明。
15、年輪的印跡
8月的中國p城,多是雷陣雨天氣,似火的驕陽,灼烤著黑布片一般即將燃燒起來的土地,但轉瞬之間,便又會大雨如注,水流滂沱,腳下變成一條無邊的渾河。這種變化多端的天氣,使得在這個季節里的人們,也變得緒多變,性無常。
在這個炎熱夏季的午後或黃昏,我很規律地保持著在街頭漫走的習慣,經冬歷夏,我把這種可以延伸思路和自我交談的漫走,當成是一种放松與休閑。些微的汗水從我在陰爽的大房間里沁浸得涼的骨頭裡滲出,有一種溫和的快感。我喜歡這一種感受。
我一邊埋頭走路,一邊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一些古典東方的神秘古怪的想象以及一些現代西方的內心自省,使我沉湎其中。這是一種看不見的精神流動,也是一種看不見的享受。腦袋裡似乎刮著熱帶颱風,思維如閃電,迅速地在街邊路角一閃即逝的事物上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