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遊走手記(一)(2)
說到底,我根本從來就不認同\"天真幼稚\"這個說法,可是我只能在此無奈地借用它的常規意義上指代。除此,我找不到可以替代這種\"指代\"的確切詞藻。
容得下天真幼稚的mcqueen的成熟的英格蘭,我向你真正的成熟致敬!
我們所缺乏的從來都不是那一種帶引號的\"成熟\",我們所真正缺乏的恰恰是一份明朗的天真,一份英格蘭式的紳士般深厚的成熟。
2、記憶緬懷老家舊相識
連日來看美國作家懷特的書,斷斷續續,有時只消看上那麼幾段文字,我心裡的狀態立刻就被拉回到一個舊遠、曠漠、傷逝、悵然的意境,彷彿夢境里回到舊居,熟識的氣味色調在周身瀰漫。然而,這似乎與懷特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那樣的一種遠在異國他鄉的午後低沉的緒似乎一直纏繞在我的生命中,不曾離去。那一年夏末秋初時節,我和母親坐在美國加州一個小城的院子中,我沒有電話、沒有郵件、沒有我生活的那個城市的任何信息,我被自己切斷得與世隔絕。我當時正處在抑鬱症當中,腦子裡空洞得如一團霧氣或霾氣,又彷彿被塞得滿滿的,再也擠不進來一句話,甚至一個小小的句號,終日神木然,思維恍惚,然而,這已是我的意志力在抵抗負面精神狀態所能作出的最大的努力了。母親陪我坐在那個遙遠的院子里的遮陽傘下,四周是朋友精心伺弄的花草樹木,碎石木柵。院子外邊是靜悄悄的街道,偶爾有一輛或者兩輛小汽車刷刷地駛過,它們其實是很近地從我們面前經過,但我卻感到那刷刷的車輪聲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這樣一個晴朗而寂寥午後,我坐在那個不屬於我的陌生的院子中,似乎是專程為了躲避某一種精神狀態而來的,我當時並不知道那是抑鬱症的緣故,只是無奈地感受著每分鐘的痛苦和煎熬,不能自拔。我百無聊賴地觀看身邊的螞蟻、麻雀之類的輕而小的東西,心裡卻壓著一座莫名其妙的大山。我清晰地記得我當時觀看它們的感受,麻雀們個子很小,唧唧喳喳,起起落落,我想它們也許來自一個遙遠的城市或鄉村,說不定就來自於東半球我生活的那個令我痛苦又令我想念的城市也未可知,然而我們在這個陌生的遙遠的角落相遇了,同是天涯淪落之感油然而生。當我看到那些麻雀千辛萬苦不遠萬里地來到這裡,只是為了在花園的草叢泥土間尋覓一滴水、一粒米的時候,我心裡萬般地難過;我還看到地上的螞蟻,個頭很大,它們也在烈日陽光下的石縫間忙碌地奔波著,一個麵包屑將是它們盛大的晚宴,甚至將是它們豐碩的糧倉……
我抬起頭,仰望碧空如洗的藍天,以及藍天之上令我未知的亘古如斯的空曠,想著自己,想著為什麼要這樣地活?!螞蟻們渺小的身影不就像我自己在浩瀚的宇宙中那樣渺小嗎?我只是一顆草芥、一隻浮遊、一粒塵埃在天體中沉浮和哀號,人來到這個世界難道就是要這樣地過活嗎……念及於此,塵世的一切煩惱更加讓我睹物傷懷,黯然憂戚。朗的天,闊的地,潤的風,候鳥的遷徙,昆蟲的棲居,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晦澀灰暗,都讓我莫名地難過……
記得,我的整個美國之行非常糟糕,幾乎昏天暗地。最後,在我痛苦而決絕地說出要在美國最高的建築物上了結一切,然後,這次旅行就被忽然中斷結束了。母親拉上我匆忙返回了北京。
回到北京后,在母親的建議下我去看醫生。我在醫生那裡失控地痛哭一個多小時之久,對著一個外人訴說成年以來的種種苦痛、壓力和絕望。我記得那個女醫生最後對我母親鄭重地說,她早該來看病了,十年前就該來了。
……
這些似乎是很久遠的事了,往昔那些糟糕的況如今早已煙消雲散,不足掛懷。有時,我會懷想那個與我的精神和**完全無關的花園,壯碩的螞蟻,膽怯的麻雀,傍晚六時自動洒水的噴泉,濃艷的雲朵,恣肆的藤蔓,一閃而過的貓,雨燕,黃昏,垂柳,我的懈怠與掙扎……那個遙遠的院子完全是我精神上的\"別處\",它其實與我的任何一種歸宿都不相干,但是,不知為何,在那個院子里我精神上所經歷的狀態,像是我生命中一個時常出現的定格,或者說,它是我某種精神狀態的\"老家\",一個從我一出生就存在了的舊相識,那熟悉的氣味、色調、質感在我身體的這座老房子里瀰漫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