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憂思手記(一)(8)
d.小說藝術從某一側面始於個人化。***
在歷史之初,所有的藝術形式的存在都是以社會功能為目的,比如音樂的節奏在勞動時可以協調人們肌肉的力量,增加勞動的效率。雕塑或繪畫的藝人也只是匠人,由命令者出意圖,匠人出賣藝技。藝術史家稱之為\"複製\"。工業革命以前的大多社會,雖然存在著不少藝術活動,但藝術史家們似乎從來不說它們是藝術。在這一點上,小說和其他的藝術是一樣的。所有的藝術包括小說的創作都是由個人化的進入而成其為始,它是以是否融入了個人化的獨特性來區分\"複製\"與\"藝術\"的概念。《牛津英文辭典》曾收錄了1809年時藝術史家們論述:現代創作已經變成個人的現身說法,設法說明塑造自己個性的各種影響以及影響最深的人際關係,透露自己行事的各種動機,試圖把自己的生命做為一個連貫的敘述,並且借著這個過程現生命的意義。
中國的古文化源遠而流長,曾輝煌於世界之林。而當世界文明展到了今天,我們今人的藝術觀念卻仍然停留在這個早已不成其為\"問題\"的問題上討論來去,真是令人啼笑皆非。這個問題的存在本身就令人羞愧。
悲哀的是,我們這個陳舊的藝術觀念仍將存在下去,也許二十年、三十年,也許更久。也許需要幾代人來完成。這就是我們這代人的代價。
(4).成長的經驗
坦白地說,我現在的心理狀態和我的小說里呈現出來的已經不盡相同了,我現在每一天的日子都過得很平常,不壓迫自己,更不難為別人。其實,這輩子沒人能壓迫我,除了我自己!
有時回憶起青春期時候的狀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覺得太跟自己過不去了,拿來許多人生的重大哲學壓榨自己——我是誰?我在哪兒?別人是誰?別人又在哪兒?幹嘛要和別人一樣?別人和我有何關係?我幹嘛要尋找這種關係?這世界到底是個什麼?生還是死?——太多太多沉重的問題我硬是讓二十歲的敏感多思的神經全部擔起,這似乎成為我的一種生活\"樂趣\"。我的青春期就是這樣一路跌跌撞撞、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走的彎路太多了,偏執的東西太多了。
比如,人們普遍地認為,聚攏成群的狀態才是真正的生活,而我那時候卻堅定不移地以為獨自的空間和思考才是真正的生活;再比如,我曾經有個論調,說寫作是為了能夠活下去,現在顯然應該理解為寫作是一種樂趣;我曾經號稱能透過半句話、半個眼神看到事物的本質,實際上事物的內在況要複雜得多。這些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把問題簡單化、絕對化了。
有時候想,會不會今天出生的孩子與我當初不再一樣,他們一生出來就是一個比爾·蓋茨或索羅斯;一生出來就忽閃著聰穎的大眼睛對媽媽說,你欠我多少的出場費;一生出來小腳丫底下的路就都通向——明確的利益。我想,這樣的\"人才\"在當今的社會肯定越來越多,但也還會有另外一些人會拿出與我同樣的問題\"難為\"自己,甚至思考一生。
我記得美國一位哲學家弗羅姆對現代人的目的性和明確性曾深深地憂慮,大意是我們把時間和精力都花在那些能產生結果的事上了,我們說的、做的結果無非是金錢、名望和地位。也就是我上面談到的——明確的利益。這當然無可厚非。有人也許會問,哲學或者那些嚴肅的文學多少錢一斤呢?這個問題的確難以回答。人們先要生活,但生活還包含樂趣或者個人願望——現代人越來越少考慮去做任何無目的的事了,不願意去做一些不能很快換來結果(利益)的事。可是生活有時候並不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而只是它本身過程的樂趣。在這樣一種功名、利益和消費等外在目的過於明確的追逐中,我們已經越來越多地遠離和失去了\"樂趣\",以至於難以想象它的存在。
也許我的想法是為自己曾經的思想之路尋找一種合理性。但是,我心裡無比感謝那些\"彎路\",它使我懂得,今天的日子要過得閑疏而平常,親切而自然;使我懂得,我們既要擁有財富,又要明白不是一個\"錢\"字可以了得;懂得我們應該是既複雜又單純、既有深的質感又有鬆弛自然的表,既恪守自己又通透旁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