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133
如果章騁當初不是因為怕死,把李聞鵲調到身邊,又因為怕死,不敢讓李聞鵲離開,而是聽從謝維安等人的建言,一早讓李聞鵲陳兵邊境戒備,今日之禍未必會發生。
如果當日跟章梵交談的人是謝維安而不是劉復,謝維安肯定也會敏銳察覺到章梵隱藏已久的不滿,從而將威脅掐滅在萌芽中。
但世事從來沒有如果。
章騁有無數個理由不應該死,章梵卻只需要一刀,史書原本的車轍就會改向。
章梵也有無數理由不發動這場宮變,但他一念之差,依舊舉起屠刀。
同樣的,他舉起手中的刀之後,也有無數理由說服自己繼續走下去。
意外接踵而至才是朝代更迭中的常態,更何況是在這種世道之中。
換作十年前的章玉碗,絕不可能對亂世人心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而現在,她卻不得不說出殘忍答案,來打破他們的幻想。
「因為嚴觀海說的那番話。他當著章梵的面,發誓對陛下絕無二心。章梵原本的確是沒打算馬上殺了陛下,但是嚴觀海的話讓他意識到,陛下一日不死,事情隨時就有可能出現變數,一旦禁軍里有人起了二心,想要當忠臣救駕,陛下就是現成的正統,只有陛下死了,禁軍所有人才能橫下心跟著他干。」
「而齊王,陛下只有這一子,陛下不在,他就是毫無爭議的繼位人選,章梵既然放棄了陛下,就不會再選一個註定是殺父仇人的齊王。」
劉復聽得心驚膽戰,不由失聲道:「章梵想自立為帝?!就憑他在京城那些禁軍,頂多能坐幾天皇位過癮,等李聞鵲他們穩定了局面再回師京城,他就死定了!」
侯公度深吸口氣,糾正道:「李聞鵲能不能穩住戰事,還是兩說。這次南朝來勢洶洶,我方又輸了首戰,如果李聞鵲在前線全軍覆沒,章梵憑藉著長安地形,再挾持長安權貴百姓,易守難攻,說不定還真能立下。」
他有些話不好說得太明白,公主卻能理解,幫他接了下去。
「退一萬步說,就算南朝佔據上風,逼迫北朝投降或和談,他們也不會為難章梵,章梵未必需要自己繼位,只要再扶個願意跟南朝合作的傀儡宗室登基,總是會有許多路子的。如此情況下,齊王反倒成了最壞的選擇。」
劉復六神無主,為了逃出長安,他能想盡辦法,但現在需要動腦子分析局勢,他反倒不行了。「那我們怎麼辦?就這樣坐以待斃?我老娘還在城裡,我怕章梵找不到我,會沖她下手!」
「不必擔心,章梵現在也許比你還慌,根本顧不上那些。」公主安慰他一句,聊勝於無,「謝維安現在肯定想盡辦法在為我們拖延時間,當務之急,我們等不了援軍到來了,要想辦法入城。」
「就我們幾個?能做什麼?」劉復愁眉苦臉。
侯公度望著他,一字一頓,說出公主想說的話。
「擒賊,先擒王!」
……
「三天快過去了,你想出什麼好辦法沒有?」
嚴觀海瞅著不言不語的謝維安,心裡忍不住罵,嘴上卻忍不住出聲。
這傢伙平時能言善道,關鍵時刻怎麼就派不上用場了!
他見謝維安不吱聲,又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章梵沒短了他們吃喝,但兩人精神都談不上好,嚴觀海還要更差一些。
君王在眼前被殺的情景,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了的,這幾天嚴觀海睡也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皇帝血濺三尺的模樣,要不是還有個謝維安在這裡陪他,他恐怕早就崩潰了。
最初的驚懼被時間緩解之後,又有更深層的隱憂浮上來。
「你覺得那狗賊會自己當皇帝嗎,還是讓齊王……」
如果是齊王的話,他這舅舅作為至親,或許能得倖免吧?若是章梵狗賊早日伏誅,那齊王年幼需要輔佐,他這舅舅不也就能……
「我勸你現在先不要做權相的美夢,我們能不能活著出去,都還不一定。」
謝維安略顯疲憊的聲音響起,對嚴觀海的想法洞若觀火,也打碎了他的浮想聯翩。
嚴觀海先是有點惱羞成怒,隨後又清醒過來。
他知道謝維安說得沒錯,章梵連皇帝都敢動手,又怎麼會忌憚他們區區兩個臣子?就算真要扶持齊王上位,他這個舅舅對章梵來說也是阻礙,現在留著他們倆的命,只是想讓他們幫忙安撫眾臣,把弒帝的事情圓過去而已。
嚴觀海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往謝維安那裡靠了靠,彷彿這樣就會多點安全感。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假意跟章梵合作,等他遂願,是不是會把我殺了?畢竟我是齊王的舅舅……」
「你從頭到尾就想錯了。」
「啊?」
謝維安嘆了口氣,看著他的眼神似乎隱含憐憫。
「章梵不一定會殺你,但一定會殺齊王。」
嚴觀海難以置信:「怎麼可能?!」
「章梵既然連陛下都敢下手,自然也不會吝惜齊王的性命。一個活著的齊王,總是各方爭奪的獵物,不會比陛下更好控制,事到如今,留著齊王,反倒是留著污點,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謝維安與公主根本沒有碰過面,卻做出了近乎一樣的判斷。
嚴觀海的臉色越來越白,聽到最後,已經跟死人差不多了。
他思來想去,知道謝維安沒有危言聳聽嚇他,章梵真幹得出來這種事。
「此人先前,我就當他是個紈絝子弟,跟汝陽侯一般,可誰能想到,他還有這等野心?」從前種種掠過,嚴觀海想起了一樁往事,「當年趙群玉在時,禁軍被馮醒捏著,那時候章梵就已經是禁軍統領之一了吧,他藏得可真夠深的,陛下因他姓章,也把他當自己人,唉!我早就聽說章梵私下對李聞鵲壓在自己頭上有些怨言,可也沒當回事,早知道……」
世上沒有早知道,所有「早知道」都不過是事後的追悔莫及。
嚴觀海頓時泄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坐困愁城,等死罷了?」
謝維安:「三天將至,章梵很快會找我們,他要的無非兩件事。一是讓我們幫忙作證,遮掩陛下之死,多半是以陛下病重為借口,他知道自己現在名不正言不順,就算要宣布陛下駕崩也不能是在這個時候。二者他想與南朝和談,也得用上我們。」
嚴觀海嘴唇微顫:「要我們當賣國賊?」
謝維安不語。
嚴觀海煩躁不已,起身來回踱步,可又因為這幾天沒胃口,吃得不多,很快就頭昏眼花,不得不重新盤坐下來。
「你是不是還有辦法?謝維安,你平時就狡猾,現在肯定還有辦法的,對吧?」
謝維安搖搖頭:「我的辦法就是拖,拖到長公主他們過來解圍為止。」
「長公主……」嚴觀海剛說三個字,馬上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你就別逗了,就算侯公度那幾百人跟著一塊回來,他們能頂什麼事?連長安城城門都打不開,更別說宮門了!外面又不知道陛下的事情,章梵只要反口咬定他們是來謀反的,就可以直接將他們拿下!」
他越說越覺得局面無望,絕路頹唐。
「要不,我們就從了吧!先把命保住再說,你也別覺得一世英名付諸流水,反正你之前弒師之名都能背了,再背個弒君的鍋,熬過這一陣,對你來說也沒什麼。」
謝維安嘆了口氣,他也覺得嚴觀海豎子不足與謀,但是上天只安排了一個嚴觀海跟他關在一起,他也沒有選擇。
「章梵這幾天都沒露面,說明素和應該已經平安逃出去了,只要他出去,能找到長公主或陸惟,我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嚴觀海不理解:「就算長公主再得陛下信任,她也只是一介女流,陸惟就更不用說了,大理寺卿能做什麼,你憑什麼相信他們?」
謝維安緩緩道:「可能是因為,謝園那起井底埋屍案吧。」
嚴觀海一頭霧水:「那件事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謝維安也不在乎他聽不聽得懂,搖搖頭,忽然笑了。
「我本以為我是孤獨的,到了如今才知道,這天下,也不只有一個謝維安,足矣。」
……
「你們想回長安?」
陳濟訝異地看著公主和侯公度,那眼神就像在看兩個準備白白去送死的傻子。
侯公度反問:「越王可有其它辦法?」
陳濟頓時語塞。
他哪裡有其它辦法?
眼下長公主這幾個人,要兵馬沒兵馬,要地利沒地利,就侯公度那幾百個人,都不夠章梵塞牙縫的,真正有大軍的那些人又在邊境跟他們南人作戰,怎麼看都是個逆風局。
「我記得洛陽也有府兵吧?要不然帶上洛州的兵馬,去攻城?」陳濟胡亂出著餿主意。
「洛州那點兵馬,怎麼攻打長安城?那可是天下第一城的長安,就算你們南朝率大軍打到長安城下,只要裡頭糧草充足,估計都得圍上一個月吧!」這下連劉復也能鄙視他了。
陳濟撓撓下巴:「我又不懂兵事,要不然還能讓我的兄長們給擠兌成這樣?」
他總覺得長公主他們這次可能會折戟沉沙,嘴上不說,心裡難免有種上了賊船的隱隱後悔,想著早知如此,還不如現在長安附近找地方藏起來,等南朝一路打過來,再跳出來蹭點功勞。
但陳濟不知道南朝究竟能不能大獲全勝,也不知道這邊能不能擋住南朝的進攻,一切都是賭博,戰爭固然要計算得失,可說到底也有天時地利人和的運氣成分,陳濟左右為難,抉擇不定,一邊後悔,又不得不繼續搭著長公主他們這條船,為無法確定的未來擔憂。
「單憑我們這邊的人手,要正面攻入長安城,捉拿章梵,是不可能的。只能找機會潛進去,只有找到章梵,捉住他,才能破這個局。」
侯公度耐心分析,主要還是說給劉復和陳濟兩人聽。
「目前的情況是,長安城沒有關閉,每日車水馬龍,也很難查得仔細,我們要進長安城是不難的,難的是進宮,章梵現在肯定是在宮裡不出來的,我們不僅要進宮,還要見到他。」
陳濟嗚嗚嗯嗯聽著,心不在焉,神出天外想著自己要不要提前跳船,就當押寶失敗算了。
忽然,他感覺侯公度的聲音消失,周圍都安靜下來,不由回過神,卻見大夥全都盯著他。
陳濟心生不祥:「……你們看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