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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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梵既然已經做下此事,他若知曉利害,就不會心慈手軟。一不做二不休,扶持幼帝登基,怎麼都要比挾持成年天子好聽話。」
事已至此,他們不能不面對現實,章騁已經是處於岌岌可危的懸崖之地,生死難料,命懸一線。
章騁再多疑,再優柔寡斷,他也已經登基三年了,手上還有大敗柔然的軍功,就算他迫於形勢願意暫時低頭,章梵也不會放心,除非他昏頭了。
侯公度也想到了這一層。
他口乾舌燥,說不出話。
在禁軍多年,他是從底層一步步升上來的。
當初距離禁軍大將軍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動過心,但後來李聞鵲空降,他也就放下了那點躍躍欲試的心思,畢竟李聞鵲無論軍功或能力,都比他強太多,他也心服口服。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服氣了,別人卻未必服氣。
的確,對於章梵來說,他甚至還是國姓,跟皇帝還是一個祖宗,為何要委曲求全呢?這亂世,便是強者為王,連何忡方良都能起兵,他章梵定會想,為何他就不能?
「素和還未與我說過他的遭遇,很多事情我都是憑空猜測的。」劉復道,「他一路上心事重重,問了也不肯說,應該是想等見到殿下您才說,他知道的事情,可能比我們還要多得多。」
章玉碗問:「他現在傷勢如何了?」
劉復:「好一些了,但一直趕路,反反覆復,今日又起了低燒,眼下應該還在昏睡。」
這也是眾人沒有去吵醒他的原因。
素和無知無覺,兀自在隔壁屋子沉睡,更不知道公主的到來。
他做了個夢。
夢裡的他還在草原上為奴,拉著車被柔然貴人們驅趕前行,拉車的繩索深深勒進他瘦弱的皮肉里,血的滲入讓麻繩顏色變得更深。
在草原上,牛是比奴隸更珍貴的資源,奴隸沒了換掉便是,素和卻不敢停下來,因為他若是被換掉,就意味著徹底被丟棄,不僅不會有吃的,晚上說不定還會被狼叼走。
疼痛到了極點就沒有知覺,他麻木前行,所有胡思亂想已經摒除,身體狀況只能允許他將所有力氣都用在拉車上,直到他聽見一個聲音——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讓他拉車?把我的牛分給他們一頭,將那孩子換過來。」
素和驀地驚醒,大口喘氣,滿頭是汗。
「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讓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愣愣看著出現在面前的公主。
公主朝他一笑:「睡傻了?」
素和嘴唇微顫,怔然半天,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夢裡。
「嗚……殿下!」
又驚又喜的情緒之下,眼淚驀地流出,這段時間的壓抑緊張一下爆發出來。
也就是這一哭,讓章玉碗意識到對方還是個剛滿十八的少年。
「是我,別哭,大夫給你看過了,沒什麼大礙,你年紀輕恢復得快,等退燒就好了。」
她親自給素和遞水遞帕子。
見他情緒如此波動,章玉碗原是不準備詢問他遭遇的,但素和哭了一場之後,情緒很快穩定,反倒主動提起來。
「殿下,長安出大事了!」
「我知道,」章玉碗安撫他,「劉復和陳濟都與我說了,你先好好睡一覺再說吧。」
素和搖搖頭:「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日出事的時候,我正好在御前,親眼看著章梵闖進來的!」
章玉碗忍不住跟侯公度對視一眼。
後者催促:「陛下沒事吧?謝相他們呢?」
素和當日快馬加鞭連夜入京,有了長公主的手令,他隔天一大早就受召進宮,見到皇帝。
皇帝從他口中得知洛陽發生的事情,自然驚怒交加,怒氣平息之後,皇帝就讓素和轉告長公主,一切由她便宜行事,又告訴素和,南朝發兵的消息一傳來,李聞鵲生怕東面宋磬等人抵擋不住,早就主動請纓,帶著十五萬大軍前往救急了,一切情況尚在可控範圍內。
素和知道這些話都是皇帝想要說給公主聽的,他一一記下,正準備告退,內侍就過來通稟,說左右二相入宮議事。
皇帝當時心情不錯,還對素和開了個玩笑,說自己打賭這兩人定是為了立儲一事而來,讓素和先不忙著走,不如去旁邊小屋坐一坐,若有什麼新消息,也讓他一併帶回去給長公主。
素和不想久留,但也不好抗命,便在偏殿稍坐,內侍很快送來茶點,此處小門只有帷幕,正好能讓他清楚聽見主殿動靜。
「謝相與嚴相聯袂而來,卻不是為了同一件事。嚴相的確想催陛下立儲,謝相卻是擔心吐谷渾生變,想請陛下派使者前去和談,穩住後方。」
話正說到一半,外頭忽然出了動靜,禁軍忽然將外麵糰團圍住,章梵大步進來,慷慨陳詞。
「章梵說,南北戰事已起,南辰實力強大,又有燕國為糧倉,後方糧草源源不斷,前方大軍士氣高漲,反觀北朝,打了柔然之後,兵力分散,國庫空虛,很難獲勝,如果李聞鵲帶去的那十五萬禁軍難以為繼,長安還得繼續送人過去,與其讓將士白白去送命,不如現在就和談,還有一線生機。」
皇帝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關鍵時刻章梵會出來背刺一刀,當即大聲怒斥,章梵卻說自己是為了禁軍將士的性命,還說皇帝不將他們當人,自己卻將他們當成袍澤兄弟。
「這是在收買人心!」聽到這裡,侯公度忍不住道。
「是,」素和深吸口氣,「我原想衝出去,但是事到臨頭,又忍住了,因為當時一個人非但做不了什麼,若是被發現,就很難再有機會離開。」
素和的決定是對的,他極度震驚之下,忙藏好身形,躲入帷幕後面。
章梵話鋒一轉,請皇帝起草退位詔書,將帝位傳給齊王。
嚴觀海大驚,當即痛罵起來,說章梵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又向皇帝請罪,說自己跟章梵絕無瓜葛勾結。
緊接著,一件讓素和差點按捺不住驚叫出聲的事情發生了——
章梵再次催逼,問皇帝是否願意退位,皇帝自然不肯,他竟也不再二話,直接抽刀出鞘,架在皇帝脖頸之上,甚至不給皇帝反應的時間。
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章梵,弒君了!
陳濟畢竟是南朝中人,沒有在場旁聽,此刻床邊只有三人。
公主、侯公度、劉復。
哪怕他們已有心理準備,聽見這話時,仍禁不住面色大變!
劉復更是捂住嘴巴,將難以控制的聲音緊緊蓋住。
侯公度連話都有點說不穩:「你沒弄錯?陛下當真……?!」
素和的臉色也很難看,他當時甚至聽到鮮血濺出的聲響。
嚴觀海直接就嚇傻了,毫無反應,謝維安反應倒是快,大聲質問章梵是否要當亂臣賊子。
章梵說了一句話——
世道如此,成王敗寇,章家當日以此成事,我也姓章,為何不能?陛下既然不想要和談,我只好送他上路了,換個願意和談的皇帝來。嚴相,齊王願意嗎?
嚴觀海傻傻看著他,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但章梵這次沒有再催逼他們,他只抖了抖手上染血的刀,將血珠子抖落在地,讓兩人好好考慮,三日之後,再作決定,便讓人進來收拾皇帝屍身,自己則揚長而去。
章玉碗的眼圈也紅了。
她與章騁,雖是堂姐弟,中間有十年未見,起初也是出於共同利益,方才走到一起,但從頭到尾,章騁仁至義盡,沒有對不起她,該封賞的該出頭的,樣樣都到位了。至於那些許帝王心思,根本不算什麼,別說皇帝,便是尋常百姓,誰又能沒點小私心,兩人幾番來往,便是假戲也能作出幾分真情了。
回想自己離京那時,章騁依依相送,誰承想,這一別竟成訣別。
這北朝皇位,十年間換了三人,竟似詛咒一般。
章騁固然有種種毛病,可再怎麼也比其他人好,他這一去,放眼北朝,又有何人堪為君王?
章梵這是要扶持幼帝,還是要自立?
謝維安和嚴觀海兩個人手無寸鐵,只能張嘴痛罵,什麼也做不了。
章騁的屍身被收拾帶走,連血跡都清理得乾乾淨淨,兩人恍如夢中,半天都沒回過神,一半是嚇的,一半也是驚怒。
章梵沒有在殿內留人,想必的確是給了他們三天時間,打算讓他們在此地軟禁度過,直到做出決定為止。
他可以殺皇帝,卻不能把謝維安和嚴觀海也殺了,畢竟如果他還想維持朝堂局面,就少不了這兩人出面去主持大局,若他們願意為自己弒君遮掩,那必是更好的,畢竟章梵若想服眾,以後肯定還要把弒君的罪名往別人身上推。
事到如今,素和也無法再躲藏下去了,揭開帷幕露出身形。
謝、嚴二人自然嚇一跳,謝維安最先反應過來,讓他出去之後直接去找劉復,如今放眼宮城,只有劉復是最有可能帶他平安出去的人。
但外面俱有侍衛,怎麼出去是一個問題。
只見謝維安繞到左邊圓柱後面,輕車熟路揭開牆上掛畫,又在畫后將一塊青磚摳出來,由此打開御座桌案下面的地道,給素和指了一條路。
「謝相說,這地道原是當時扳倒趙群玉,陛下告訴他的,以備不時之需……」素和皺起眉頭,「那地道不長,出口正好是冷宮外頭,但我不知道為何會有人發現我的蹤跡,還能那麼快追上來,難不成是嚴觀海走漏風聲?」
「是宋今。」章玉碗解開幾人的疑惑,「對付趙群玉時,宋今想必是陛下最堅定的盟友,這條地道說不定還是宋今告訴陛下的,他既然與章梵勾結,自然也會想起這條地道,將你們所有出路都堵死。」
劉復咬牙切齒:「宋今這狗賊!」
章玉碗嘆了口氣,沒有跟著罵。
當日宋今東窗事發,她就想提議皇帝殺人,以絕後患,但是皇帝剛利用宋今裝神弄鬼,還以先帝的名義杜絕眾臣請立太子,一時半會也不好那麼快把人殺了,就把宋今軟禁起來,嚴加看管,以為這樣就能讓宋今翻不出手掌心,誰料除了宋今之外,宮裡還出了個內賊,以章梵的身份,想要找機會跟宋今聯繫勾結瞞天過海,總是有無數辦法的。
所謂今日之果,他日之因罷了。
素和道:「殿下,還有一事,我事後想起來,有些疑惑。章梵似乎原本不打算殺了陛下的,還想等陛下自己退位,可是他不知為何,突然就改變主意下了手……」
劉復也不解:「是了,他既然一開始就打算下死手,又何必提議陛下起草詔書,這詔書還沒起草呢,他是打定主意扶持齊王了?」
侯公度還未從皇帝被殺的消息中緩解過來,只是靜靜聽他們說,沒有開口。
章玉碗卻搖搖頭,說出一句更令眾人震撼的話。
「不,恰恰相反,這是因為他也打算放棄齊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