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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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使臣說這話時,越王陳濟正好也在場。
他也沒給人留半點面子,當即就笑道:「明明曉得我在長安,還主動進攻北朝,生怕我沒被惱羞成怒的北朝人殺了,我竟不知這也能算兄弟之情,看來還真是情深義重!」
南朝使臣面露尷尬:「當時辰國上下一力主張出兵,尤其是吳王殿下,更是三番五次進言,太子殿下也是反對的,但最後畢竟是陛下作主,太子也是、也是愛莫能助,這不,太子殿下攝政之後,馬上就派臣過來,探望越王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好不容易得到攝政之權,就要親自前往齊郡,可真是以身犯險,為國為民吶,也不知我那父皇能不能理解他的苦心,早日將皇位傳給太子,以免再橫生波折了!」陳濟誇張感嘆道,不難聽出他字裡行間全是陰陽怪氣,極盡諷刺。
南朝使臣來此之前得了太子吩咐,也早就有心理準備,知道越王心裡肯定會有怨氣,但沒想到對方說話如此刻薄直白,絲毫不顧忌場合。
旁邊北朝眾臣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只差沒把幸災樂禍掛在臉上。
使臣心裡有氣,尋思自己還沒跟北朝人唇槍舌戰,卻要先應付越王的挖苦了。
「越王此言差矣,當日主動請纓要來出使北朝的是越王您,既為朝廷出使,就該預料到種種不測,如今太子殿下顧念親情,怎麼反倒成了您冷嘲熱諷的錯處?」
陳濟冷笑:「兩國開戰之初,我若不幸身死,眼下也沒有機會站在這裡與你說話了,你一個過來求和的,有什麼臉過來與我這樣說話!」
使臣剛想說自己不是來求和的,陳濟下一句話卻更是石破天驚——
「就算我不是辰朝越王,也是北朝的冀州刺史!你一介小小使臣,前來搖尾乞憐,還膽敢對我朝官員如此無禮!」
南朝使臣五雷轟頂,懵了一下。
「您?冀州刺史?」
陳濟叉腰挺直腰桿:「怎麼,老子不配?」
「陳刺史請注意殿上禮儀。」御史馬上提醒他,陛下還坐在那兒呢。
原本盤腿端坐的陛下撐起兩條胖乎乎的胳膊,上半身正使勁往前抻,只差沒把耳朵也豎起來,生怕漏過一丁點熱鬧。
南朝使臣沒顧得上去看陛下的儀容,他正忙著確認自己的耳朵有沒有出問題。
「您當了冀州刺史?這、這不合規矩,您是南朝人,他們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如此信任一個外人?!
一州刺史,主政一方,那是有相當的權力,甚至能調動一州府兵,這樣重要的一個官職,竟讓一個南人給當了,還是一個南朝皇室。
是北朝無人可用了,還是北人當真如此信任越王?
又或者,這是什麼籠絡離間的陰謀詭計?
事實上,宮變之後,陸惟帶著城陽王世子趕回洛陽,劉復也被拎回禁軍幹活,只留下越王陳濟在洛陽城,百無聊賴。
洛陽因疫病橫生的緣故,百業凋敝,路人匆匆,陳濟喜歡的那些樂坊歌樓通通沒開,沒人有心情賞花,花戶的花也賣不出去,陳濟沒兩天就玩膩了,更何況此時洛陽的疫病還未完全根除,他也不敢到處晃蕩,便突發奇想要去雁門關外看黃沙大漠。
沒有人拘著他不讓他到處跑,蘇覓也得了公主的吩咐,陳濟想去哪就讓他去,不必攔著他,見這越王跟猴子坐針似的閑不住,就為陳濟和他的侍從準備了馬車乾糧,送他們離開。
結果陳濟一路枯燥,到了雁門關又看見兵荒馬亂,程敬正忙著帶士兵修築城牆,抵禦柔然人,誰也沒空招待他,陳濟吃了幾天風沙,終是受不了那份苦,又準備啟程回長安。
恰在此時,冀州刺史年邁病死在任上,刺史一職出缺,冀州又還未推行新舉官法,公主索性就問陳濟願不願意去冀州上任,陳濟長這麼大,除了因為出身被封了個王爵之外,還從未擔任過實職,更何況是一個地方實職,當即興緻高昂答應下來,也不回長安了,馬車一轉,高高興興前往冀州上任。
陳濟想著有生以來頭一回當官,這官還跟過來當使臣全靠嘴皮子不一樣,管不好了回頭肯定要被長公主他們小瞧取笑的,他便還認認真真作了一番功課,進了冀州也不忙著走馬上任,而是先往冀州下轄各郡縣走了一圈,白龍魚服,微服私訪,先將各地情況記在心上。
待到了治所信都,州府官員聽說這位越王殿下好歌舞好美色,便為其準備了一場盛大的接風宴,美人作陪,佳肴滿桌,大家把酒言歡,卻見酒過三巡,玩興正濃,這位新任冀州刺史忽然一拍桌子,變臉了!
陳濟叫來侍從,開始一個一個點名。
有巧取豪奪兼并土地趕走農戶,有奪人||妻妾殺人滅口的,還有為了小恩小惠投靠本地豪強為其張目的,眾人猝不及防,都聽呆了,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陳濟上哪事先打聽了這些事情。
面對陳濟質問,自然是有矢口不認的,陳濟也不跟他們啰嗦,證據擺出來,再有嘴硬的,直接拿出御賜的金劍,先斬後奏,就地殺得人頭滾滾,所有人面無血色。
為了扳倒陳濟,本地官員不是沒想過法子,但是軟的不行,也沒有人敢來硬的,因為陳濟早就放話了,若在在冀州遭遇不測,必是被冀州官員暗害,到時候有一個算一個,都不無辜。更何況陳濟不止冀州刺史這層身份,他還是南朝皇子,如今兩邊打架,南朝看似還佔了上風,萬一將來南人統一天下,事後要清算冀州暗害皇子的事情,屆時冀州被從上到下犁一遍也有可能。
如此一來,陳濟雷厲風行,還真把冀州從上到下給整治了一回,他在此地沒有親屬,也不用靠北朝的世家過日子,根本無所顧忌,哪個有罪就處理哪個,所有人到了他手上,絕無情面可講,偏偏大家趕他不走,又不敢動手,只得燒香拜佛求著這祖宗趕緊去別處霍霍。
但陳濟還真干出滋味來了,他發現長公主是真給他放權,也是真信任他,甭管冀州多少彈劾他的奏疏,長安那邊也從來沒有讓他回去的命令。這份信任起初讓陳濟頗為感動,後來他才反應過來:長公主怕不是早就知道冀州情況複雜,一時半會又騰不出人手去清理,這才派了陳濟這種四面不靠,沒有關係,身份古怪又無人敢得罪的人去整治。
雖然陳濟暗罵長公主奸詐,但反觀南辰,明明那裡才是他的故地,他的兄弟防備他,不敢委以重任,最後卻是作為敵人對手的北朝不拘一格,敢於任用。
兩相對比,高下立見。
陳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雖說一開始是迫於形勢才決定投靠長公主,但不知不覺間,他心裡的立場已經逐漸有了傾向。
回到眼前,南朝雖然也時常打聽北朝消息,但他們只知道越王還活著,還當人在長安醉生夢死,根本就沒想到之前在國內毫無存在感的越王,居然不聲不響跑去冀州當官了。
這回正是因為南朝使臣前來,陳濟才被長公主召回來。
使臣懵了半天,決定先放下越王這頭,事有輕重緩急,他此來可不是為了聽越王的傳奇故事的。
「和談之事,陛下以為如何?」使臣定了定神,拱手問道。
小皇帝見使臣沒什麼反應,鬧騰不起來,自己也沒了熱鬧看,只好坐回去,煞有介事扭頭,奶聲奶氣問道:「姑母看呢?」
長公主問使臣:「貴方的和談條件是什麼?」
使臣道:「雙方撤兵,以兗州為界,兗州以西,包括兗州歸貴國,兗州以東歸我朝。貴國須以金銀財貨,賠償我方損失,具體數量可以再行斟酌……」
「且慢!」
又是越王開口。
「我沒聽錯吧,南朝都主動來求和了,怎麼還有臉要求我們賠償金銀財貨的?還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你是不是今天出門喝了十斤酒給自己壯的膽?怎麼不要求把整個璋國也當成賠禮算了?」
這朝堂已經快變成越王的主場了,北朝眾人從頭到尾都沒什麼機會開口,單單越王一人,就能酣暢淋漓殺遍全場。
使臣臉色青白交加,變幻莫測。
越王殿下,您可是南人!您可是辰國的越王,不是璋國的越王!
您這站在璋國立場上處處懟人,到底是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