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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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出手的不是公主,而是烏力吉,也就是大利可汗。
他太緊張了,舉杯時不慎手滑,酒杯連同酒水灑落在羊毛氈上。
那欽和敕彌就都望過去,正好也看見了烏力吉肉眼可見的緊張。
他們倆都是上過戰場跟北朝打過仗的,一眼就發現這位可汗的表現有些異樣。
那欽的手還搭在公主手上。
敕彌的手也正舉著杯子,另外一隻手則抓著手把羊肉。
羊肉做得勁道,上面灑的調料也是北朝宮廷秘方,格外誘人。
公主原本沒打算那麼快動手,但烏力吉的失誤讓她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
在兩人同時轉頭去看大利可汗時,她抓住從袖中滑出的短匕,飛快抽出刀鞘,刺向那欽!
她所刺的部位也很明確,脖頸致命處。
但前提是要能夠刺中!
二人入帳之前,是各帶了一名貼身侍衛的。
那欽帶的,正是他麾下最勇猛,也是雙手血債累累的阿古拉。
公主當然恨阿古拉,但她更恨那欽,在沒有殺掉那欽之前,她不會捨本逐末,去動阿古拉。
阿古拉反應極快,在公主刺向那欽時,他就已經衝過來,飛出一腳,踢向公主手中的匕首!
而那欽也趁機將身體往後仰去。
但公主早有所料,她輕巧避開阿古拉那一腳,身體微微側開,匕首則依舊往前遞去。
迅若閃電!
敕彌受驚,立時大叫起來,讓帳外親兵衝進來保護。
但帳外早有章鈐與張合帶人埋伏,很快與敕彌他們的人殺作一團,暫時阻攔了帳外援兵。
如此一來,帳中就只有他們幾個。
這是公主為數不多的機會,如果沒有把握住,那她的下場將會無比凄慘。
大利可汗也是豁出去了,他直接躍上餐桌,將敕彌撲倒,死死按住他!
敕彌的侍衛既要救主人,又對大利可汗有所顧忌,只能伸手去掰大利可汗的身體。
但大利可汗不管不顧,他就牢牢抱住敕彌,也不傷人,就是死也不鬆手。
敕彌破口大罵,什麼難聽話都冒出來了。
「你這狗娘養的,竟敢幫個北朝女人來對付我們!」
「等著吧,我回去定要推翻你,你別再想當這柔然可汗了!」
「當初溫塔要扶你當可汗,我就應該反對才是,我應該早就掐死你!」
柔然人可沒有什麼忍氣吞聲的習慣,尤其是敕彌這樣早就說一不二的柔然貴族,當初溫塔可敦在時尚且對他禮讓三分,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氣,當即暴跳如雷,張口就罵。
但此時帳中搏鬥刺殺,已到了生死交加驚風雷雨的地步。
阿古拉一腳踢空,又飛撲上來抓公主!
大利可汗的侍衛上前擋下,與阿古拉纏鬥起來。
那欽雙手一抬將面前的桌子掀翻,擋下公主的匕首,他自己則旋身去拿地上的佩刀。
剛才因為坐下來吃飯,他帶著刀不方便,就解下來放在一邊。
那欽年輕時也曾是草原上的勇士,爛船都有三寸釘,等他這把刀拿起來,殺傷力定然又會不同,公主的匕首和力氣未必是他的對手。
於是錦年撲了過去!
她以身體按住地上的刀,不讓那欽去拿。
那欽大怒,二話不說抬腳就踹!
他心裡急切,力道又大,當下錦年就被他踹得噴血,卻仍然沒有鬆開力道,反倒趁機蜷縮,死死將刀抱在懷裡!
就在這個當口,公主的匕首已經落下!
千鈞一髮,電光石火。
那欽再要避開,已經晚了半步。
而這半步,就可決定生死!
匕首重重扎入他的脖頸,公主也被那欽一掌拍出去。
公主往後摔在一片狼藉之中,不顧渾身疼痛與細碎傷口,她再度起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又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再度刺向那欽!
那欽此時被前一把匕首刺中,鮮血狂噴,早已反應遲鈍,再被公主一匕刺入后心,當即回天乏術,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阿古拉見狀暴怒,任憑大利可汗的侍衛在他後背砍了一刀,他也不管不顧,直接衝過來,欲置公主於死地。
公主拔出匕首回身格擋,匕首被踢飛,對方腳尖踢在她手腕上,腕骨當時就發出一聲脆響,此人力大無窮,既能一腳將先前的漢人奴隸踢得噴血,再一腳將公主腕骨踢斷,也不稀罕。
只是他終究在纏鬥中力竭,再要一刀砍向公主,就被衝進來的章鈐等人亂刀砍死。
「敕彌,那欽已死,你還要為他報仇嗎?!」
公主厲聲道。
她被方才那欽身上噴出來的血濺了滿頭滿身,此刻看上去殊為可怖。
「那欽若在,你就要與他瓜分部落兵馬財貨,如今他死了,他的東西就歸我們兩家,你得到的只會更多,你還要鬧什麼?!」
「公主、公主說得不錯,我們今日要殺的只是那欽,跟你沒關係,你跟那欽早就不和,沒有必要幫他!」
大利可汗雖然還壓在敕彌身上,但他還要跟敕彌侍衛拉鋸,也早就滿頭大汗狼狽不堪,說話氣喘如牛。
敕彌停住掙扎,面色驚疑不定。
「你們只想殺那欽?」
「當然!」公主冷冷道,「那欽對大汗不敬已久,還處處霸佔草原上最好的水草牧地,也不把你放在眼裡,難道你就希望他一直騎在我們頭上嗎?!」
事實上,公主的本意是想直接把那欽和敕彌全殺了。
但是做不到。
光是對付那欽,他們可以出其不意,事後也還能勉強將他的人都拿下,但要一口氣連敕彌的勢力也解決,那就很麻煩了,以大利可汗如今的勢力,加上她從中原帶來的這點人,還要除去其中沒有戰鬥力的婦孺,是根本做不到的。
如果把兩人全殺了,事後十八部落暴動,他們也壓不住,更有可能被反噬。
所以,最理智的辦法,就是先殺那欽,留下敕彌,跟敕彌合作,讓他出面去壓制那些人,瓜分那欽的勢力。
雖然那欽和敕彌都不是什麼善物,但在不能同時解決兩人的情況下,公主必然傾向先殺那欽。
此人兇狠殘暴,手上還有秋池的性命,她必要將此人殺了報仇雪恨,以後也才能在草原上立足。
換作敕彌先死,那欽非但不會受震懾,以後也肯定會越發肆無忌憚。
敕彌比那欽要聰明些,也更識時務。
他一聽對方不打算殺自己,腦子很快也反應過來。
既然能談,那他就要更多的條件了。
「那欽手下的部落,我要六個!」
被那欽掌控的部落一共八個,敕彌張嘴就要了六個,可見貪婪。
大利可汗張嘴就要反對,卻想起公主,不由望向她。
經過這一場血戰,尤其是親眼目睹公主手刃那欽,他的內心已經隱隱以公主的意見為主。
公主盯著敕彌:「可以,但是那欽死了,那些部落必然暴動叛亂,你必須去平叛!以後你取代那欽之位,身兼葉護與誒力發,名義上還是大利可汗為主,你須對他尊敬有加,但實際上,便是你們二人平分柔然!」
敕彌冷笑一聲,剛想問你做得了主嗎,視線落在她淌血的匕首,和那雙不掩殺意的眼睛上,最終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話。
可見柔然人也不是不會看風向,只是以前蠻橫慣了,沒遇到需要妥協的時候罷了。
敕彌轉念一想,以前他跟那欽要分權,很多時候那欽更為強勢佔了上風,因為他手下的部落更多更強大,連他和大利可汗都不放在眼裡,現在那欽死了,那大利可汗烏力吉只會聽女人的,而一個北朝公主再怎麼也不可能號令草原,最後反倒是他獲利最多。
這筆買賣怎麼看都划算,相當於他沒動手殺那欽,那欽就死了,還能瓜分對方死後的好處。
「我答應!」敕彌大聲道,「我雖是大汗的叔叔,但心裡一直是尊敬大汗的,我願奉烏力吉為草原可汗,十八部只有他一位可汗,還有公主可敦,我們可以歃血為盟,永不背叛!」
看,柔然人也是可以識時務的。
公主很滿意。
到了這個地步,敕彌為了自己的好處,已經選擇與他們結盟,是不可能突然倒戈的。
一場腥風血雨的刺殺就此落下帷幕。
那欽的死被歸咎為「酗酒身亡」,那天跟在他身邊的所有人格殺勿論,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至於忠於他的部落,除了其中一個他所出生的部落發兵反叛之外,其餘都見風使舵,很快紛紛投向大利可汗與敕彌。
敕彌雖然表面上獲利最多,但大利可汗經此一事徹底支棱起來,再也不是昔日那個有名無實的柔然首領,而他手中的權力,又因公主的貢獻,自然而然,又或者說,必須與妻子共享。
雖然當日帳篷里誰也沒有出去亂說,但柔然人看公主的眼光到底是不同了。
尤其是大利可汗身邊的人,他們原本也是瞧不起這位中原來的柔弱女子,卻未曾想過自家可汗的地位居然都需要她來挽救,北朝公主從一個可有可無的中原和親公主,成為王帳里決策事務也坐在大利可汗身邊,與之平起平坐的女人。
到後來,公主甚至也有了自己在草原上的尊號,烏雲拉可敦,意思是智慧而神聖。
這場驚變最大的損失,是錦年。
被那欽一腳踢中的錦年,終因內傷過重,不治身亡。
公主身邊的侍女也換成了風至和雨落。
時過境遷,當幾年之後,大利可汗病亡,餘下公主一人守寡時,敕彌以為自己的機會終於到來。
……
故事講到這裡,天色已從清晨轉到黃昏。
期間公主他們用了兩頓飯,手牽手到外面逛了街,又買了不少小食回來,兩人在燈下饒有興趣拼著需要自己動手拼裝的紙竹花燈,然後就得到陸無事前來稟告的消息。
戰敗之後,從關外被程敬活捉,並親自押送回京的一干柔然戰俘,終於抵達長安。
其中也包括了在敖爾告自立為汗的敕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