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留在世間些什麼
「我與小熙之間有過約定。」阿霧並不讓步,她專程為了這件事跑過來,怎麼可能輕易被說服:「南飛凡去店裡的時候,針對未來的合作,我們也有初步意向。青哥,這麼久以來,寶玥齋的誠意是給的很足了,就算是後來你們突然準備要漲價,我這邊頂著壓力,依然給予了尊重。」
如果接著講下去,能說的肯定又是很多很多。
楊素青聽得眉心脹痛,也知道阿霧今天既然連招呼都沒打就過來,肯定是下定了決心,不達到目的絕不罷休。
他索性直接放棄去交涉,只是安撫的壓低了聲音:「阿霧,不要激動,你關心的事,稍後等人來齊了再聊。現在,我陪你在飛流村走一走吧,如果我沒記錯,上次你來飛流村也沒時間多看看,其實我們飛流村有不少特別的風景,獨一無二的,你肯定會喜歡。」
阿霧滿是為難,她穿的可是細高跟,走著村路是相當的困難,能不動還是不動的好。
「放心吧,路不好走的時候可以坐我的車子,不會讓你不舒服的。」楊素青展現出了無比的熱情。
在如此盛情之下,阿霧也只好答應下來。
若是不提這百來年的制瓷歷史,飛流村與中華大地上存在著的千萬個村落一樣平凡而普通。民宅屋舍大多已建了幾十年,一眼望去,濃濃的陳舊的感覺,順著山勢而建,村中的高處與低點形成了一條線,一條小溪順著水道潺潺而落,濃密的樹木將飛流村包裹於其中,一派靜謐安然的景色。
楊素青知道阿霧對什麼感興趣,更懂得帶她去看什麼,能夠輕易堵住她的抱怨,進而引起她的濃厚興趣。
他們去看了郭元和陳石頭的現代化新窯,也去看了老城牆的陳列館,沿著下村路往下走,路過了幾戶人家,楊素青一一介紹。若說是張奶奶王爺爺趙大叔劉大嬸,阿霧一個不認識,也根本記不住哪個是哪個,可如果說起纏絲青瓷瓶、玄青凈瓶等等,阿霧便自然的亮了雙眸,神情轉為專註。
「他們……那幾位大師,他們就住在這裡?」阿霧有些不敢置信。
她的語調里一定是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只是已經到了唇邊,為了表達尊重,她把情緒強按了回去,故作漫不經心的輕輕挪開了眼神。
「是啊,在此出生在此長大,年輕的時候進了城,暮年時回到這裡,後來,他們沉睡在了後山,距離飛流村很近很近,獲得永遠的安寧。」楊素青的音色里有著淡淡的哀傷。
阿霧接收到了他的情緒,她有些詫異,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楊素青深吸一口氣,停滯半晌,再淺淺地吐出來。
他又說:「我回到飛流村並沒多久,而在這幾年的時間裡,我除了在努力改變飛流村,另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就是,送這些曾在世間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藝術家們離開。」
順著楊素青指著的方向,阿霧看到的是一片鬱鬱蔥蔥,隱約還能看到專程種起來成片的菊花,每一朵花看上去並不清晰,但當它連成了片時,便是芬芳連成了片。
「那些花籽是大家緩緩慢慢種下來的,每次送走一位老人時,我們都會撒下一些花籽。時間長了,花兒越來越多,漸漸連成了片,或許有一天,那裡會漫山遍野,生成一片花海,這是他們用另一種方式留在了這人間,很美很浪漫吧。」楊素青聳了聳肩:「你不要用那種崇拜的目光看向我,這個點子不是我想出來的,我只是延續了其中某一位老人生前提出的願望,後來大家都覺得很不錯,也就慢慢堅持下來了。」
阿霧站在路邊,朝著那個方向看了很久很久,她有些沉默,整個人與這山這水都融合在一起了似的。
「怎麼了?」楊素青問。
「其實真正能讓他們仍然留在人間的念想並不是那些花,而是他們生前創作的作品。」阿霧糾正。
「是啊。」楊素青贊同地點頭,他懶懶散散的伸展著手臂,做出擁抱群山的姿態:「你的寶玥齋將作品賣給了欣賞它們的收藏家,只要這些作品還在,就總會有人記得人間曾有這些厲害的匠人來走過一遭。如此,對於他們來說,也就夠了。」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大多數人來了,走了,很快會被世人遺忘在記憶的最深處,如此而已。
但這些創作者卻又有些不同,他們拼著努力,為這世界留下了很多很多不一樣的色彩。於平凡人而言,這些也夠了。
楊素青回過神來時,發現阿霧正在看著自己,她的眼睛亮晶晶,好像是藏了千言萬語,偏偏不願說出來。可有時,沉默也是一種特別的力量,勝過滔滔不絕。
「走吧,咱們繼續在村裡轉轉,最近幾年村子里的變化很大,日子過的一天比一天好,大家都很有奔頭。」楊素青開始打官腔。
阿霧瞥著他:「你們村裡的年輕人也都出去打工賺錢了吧?村子這邊不都是你和小熙幾個人一直支撐著嗎?我可聽說,每到農忙時,你就帶著人去各個村子里拉臉求人,還自稱是九零后里臉皮厚如城牆的男人,抗造。」
楊素青的脖子一梗,哪怕平時承受能力再強,說到這份兒上,面子也是過不去了。
他連聲嚷嚷:「誰說的?簡直是胡說八道!根本沒有這回事。」
阿霧輕捂著嘴,笑的那麼好看。
在楊素青連番追問下,阿霧才回:「還能是誰在說,當然是小熙、小南他們了,大家都很心疼你,一個人撐著一個村,不容易。」
楊素青有些意外小夥伴們在背後的居然這麼說自己,不過仔細想想,倒是也不覺得意外。有些事,一句兩句的也說不明白,自己人這邊都是如此,作為外人的阿霧就更是迷惑吧。
「說一個人撐著一個村肯定是誇張了,我只是在能力範圍之內做能做的事,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他望著鬱鬱蔥蔥的遠山,想的是只要良心過得去,便不計較許多。
阿霧並不想讓他舒坦,話題到此為止還不滿意,反而繼續追問:「你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這麼沉重的擔子,你能擔到什麼時候呢?」
楊素青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他被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