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出走的年輕人
「你們出去，一沒學歷，二沒經驗，三沒人脈，四沒機會。憑藉的只是對於未來美好的憧憬，以及義無反顧往前沖的決心。這些準備，你們已經做好了嗎？」
楊素青說完，並不等他們回答，而是繼續說：「我不是說城裡不好，那裡當然好的，有賺錢的機會，也有更廣闊的世界，肯定是比咱們的村子更繁華一些。但，你們也要想到一件事，你們每個人都是從小跟著自己家大人身邊學習制瓷，小時候就站在窯邊跟著看跟著學，每一道工序全是手把手的教出來的，你們是這飛流村的瓷三代，怎麼？放著好好的手藝不去靜心鑽研，你們要進工廠里去打螺絲？還是去送外賣？跑網約車？」
南飛凡是真沒想到，在這一張桌子上坐著的人，竟然是飛流村第三代的制瓷人，他收了所有的漫不經心，整個人瞬間坐的腰桿筆直。
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轉，明顯是在找機會，想要插嘴多問上幾句。
「這的確是一門手藝，而且還是不錯的手藝，可是，咱們的瓷做的再好，那又如何呢？」
「論價格，咱打不過廠里成批生產的那些；論工藝，咱也沒比陶瓷廠推出的產品更有競爭力。」
「年初送去市裡寄賣的幾件作品，價格一降再降，至今也沒賣出去。後來想著賠本賺個吆喝，只要賣出去回回血，就算價格腰斬，顧不住成本也沒關係，就這，還是沒人要，甚至連寄賣店都說咱們的工藝太老，顏色不夠鮮亮，也沒新鮮的元素，被市場淘汰掉也不奇怪。」
「更現實的問題是咱們連再開一窯的錢都湊不齊了，村裡買來的原材料也不夠分，不是缺這個就是少那個，東西都湊不齊還談什麼創作？各家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最基本的吃喝拉撒也成了問題，我想想都覺得對不起家裡人。」
「前些天周多多溺水，大家都覺得后怕，可為什麼沒人怪多多爸？不還是因為都清楚多多爸跑出去打工也是做的正確決定，他要是再不出去找活路，周爺爺、周奶奶吃藥的錢也要沒了。」
你一言我一語，聽起來是在抱怨，可字字句句說的全是真實。
不是沒想過把村裡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技藝代代傳承、發揚光大，事實卻永遠現實且殘酷。
他們不是名家工作室，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名氣在外，做出來的瓷器自然是極美的，可能夠欣賞並認可其價值的人是少之又少，永遠處於是有價無市的狀態。
一開始，大家還是信心滿滿，希望能靠著多做一些事，多堅持一段時間，帶領著飛流村渡過難關。
可擺在面前的現實，狠狠給了每個人一耳光。
楊素青緊緊地咬著牙根，想說的話，千字萬句，可惜全堵在喉嚨口，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你們當初是答應了青哥，咱們這幫年輕的要一直留在村裡，替飛流村找個好出路，把剩下的這些爺爺奶奶給看顧好了。」趙小飛比楊素青更憤怒，他第一個跳起來，不客氣的指著那幾個打算離村的年輕人噼里啪啦的開罵：「說過的話，怎麼能不算數呢？別忘了，當初咱們在建大食堂、籌備陶瓷博物館、重修老城牆的時候，那是當著爺爺奶奶的面兒，拍著胸口保證過的。如今才過去兩三年，遇到了點困難你們就想著跑，什麼出去掙錢娶媳婦兒？全是借口，你們是發現許下的諾言要完成起來是非常困難，畏難情緒一發作，便想著有多遠躲多遠。」
「小飛，別這麼說。」楊素青想要阻攔，但他的手直接被甩開了。
趙小飛氣急敗壞，圓胖的身體隨著他的呼吸急促而變得一顫一顫：「咱村兒什麼情況你們是最清楚的了，老頭老太太還剩下三十九位，這裡邊大多是無兒無女，也沒有靠的上的親戚朋友。他們才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啊，正是需要人的時候，你們一個個的走了，拍拍屁股，那麼的瀟洒，可你們想過沒有，爺爺奶奶們該怎麼辦？村裡義務幫忙的嬸子和大姨們，見你們全都逃掉了，她們又會怎麼辦？」
楊素青發現趙小飛過於激動，他又一次伸手阻攔，希望他能控制住情緒，別用爭執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大食堂好不容易維繫到了今天，為了能給爺爺奶奶們一個能放心吃飯的地方，青哥領著咱們這一幫子沒日沒夜的干，開魚塘種臍橙，種菜種莊稼，能形成現在這麼好的局面啊，得是多難的事，咱們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怎麼能放棄呢？為什麼要放棄啊！」
趙小飛使勁抹了把眼睛，推開了楊素青，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留下來的人面面相覷，原本歡樂的氛圍一掃而空。
因為每個人心裡很是清楚，趙小飛說的那些話根本不是氣話，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現實。
「青哥，我們不是沒良心的壞人，如果真是那樣，從一開始我們也不會答應留在飛流村，早跟著前幾波出去打工的村民一起走了。」眼眶紅紅的年輕人話語里全是哽咽，這一刻，所有委屈盡皆涌了上來，以至於講出口的每句話都帶著明顯的顫音：「我們用了三年的時間去嘗試，該做的做了，起早貪黑，賣足了力氣，該想的、該考慮的、該盡心的，我們幾個哪次不是跑在最前頭？但凡是開窯燒瓷能維持基本生活，我們也不願意離開。可現實問題已經擺在了那裡，這條路行不通的，即使咱們這兒是幾代傳承，出了無數制瓷大師的飛流村，終究還是走到了被時代淘汰的那一天。」
一個站起，其他人跟著一起。
大家並排朝外走，不敢回頭去看楊素青的表情，也不敢去聽他的責備。
南飛凡本來是想要攔住要走的人，可瞧了楊素青一眼，被他黑掉的半張臉給嚇的不輕，他訕訕，本來也沒組織好的語言，一下子全說不出來了。
「青哥，真的讓他們走啊？」郭梓熙急了。
「我有什麼理由能攔住他們呢？」楊素青嘆氣：「想要過好日子的心是沒有錯的啊。」
「可是……」郭梓熙想說，年輕人都離開了，飛流村怎麼辦？爺爺奶奶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