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涸轍(1)

29.涸轍(1)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獨臂漢子走著同一條路。

這條路還是那麼泥濘,那麼漫長。但他慣了,也就不覺得。在經過那片最茂密的葦盪時,小路變得幽深起來,這一段路似乎有點特別。人踩上去軟軟的,顫顫的。那感覺像小時候赤腳踩在母親的小腹上,像十八歲那年被自己笫一次壓在身下的那個姑娘的腰身。那個姑娘後來成了他的妻子。她的腰身也是這樣軟軟的,顫顫的。每當走過這一段彎彎的幽深的小路,他都覺得異常舒坦,都要有意放慢了腳步,緩緩地充分地體味著來自腳底的快意。他的枯燥的生活因此而有了色彩,有了彩虹般的幻想。

他喜歡這條路。他愛這條路。這條路是他的母親,是他的妻。

這條路喚醒了他生命的另一本能。

他忽然覺得他身體內的男性力量如同多年的火山岩漿,死灰復燃,這一刻衝破了缺口,浩浩蕩蕩,蓬蓬勃勃。他的身體正在等待一場生命的廝殺和宣洩。

再也不能安於孤獨,安於沉默了。

他常常站在沼澤中的某一塊沙洲上,向遠遠的地平線眺望。久久地,久久地,……哦,他流淚了……

突然,他伸開雙臂,像一匹春天的野馬狂奔起來,向遠方的地平線,向那個並不存在的身影,聲嘶力竭地呼喚:

「呀——!」「來呀……」

這天傍晚,從三裡外的魚王廟升起一股炊煙。炊煙輕輕的,裊裊的,繚繞上升。一直升到很高的天空,才慢慢消散開來,和大氣混為一體。

這股炊煙非常顯眼。幾裡外都能看到。這是魚王廟大半年來升起的第一縷炊煙。

螃蟹回來了。在外遊盪了大半年之後,他又重新回到了魚王廟。在一個布滿灰塵的牆角里,鋪一堆干蘆葦。蘆葦上鋪一張席片。席片上有——卷骯髒得黑的鋪蓋。另一個牆角里,有一口破鐵鍋。鐵鍋用三塊半磚頭支著。半鍋清水下正有一蓬火在燒。這是他爹斧頭留給他的全部遺產。

螃蟹從哪裡摸出一盒價格低廉的煙。抽出一根,點上。猛吸一口,嗆得一陣咳嗽。走過來坐在席片上,又往後一仰。枕住鋪蓋,悠悠地噴起煙來。他開始抽煙了。他超脫了。想開了。他是個小要飯的。他沒有權利去愛一個女人。一個乞丐的纏綿是滑稽的。楊八姐和自己開了個玩笑。不,是生活和自己開了個玩笑。他不否認她的同心。也同樣無法排除對她的怨恨。雖然恨她沒什麼道理。在男人蹲大牢期間》他填補了她的空虛生活。他既為她扮演了兒子的角色,又扮演了小男人的角色。男人來了。他是多餘的。就是這樣。

螃蟹結束了自己的初戀,也失去了許多美好的東西。他感到被生活耍了。他有了新的人生經驗,對這個世界重新有了認識。一切都是假的,他不必那麼認真。連要飯也不必那麼認真。而他一向是認真要飯的。除開要飯,並沒有幹什麼特別越軌的事。現在,他要變一變活法。

而且,一個十七歲的小夥子登門要飯,已遠不如小時候那麼容易了。他不能再去為女人們洗尿布,為女人們抱孩子,給人家的孩子當馬騎,為男人們點煙袋,為老人們撓痒痒……他不能再干那些事了。他受不住那些屈辱和戲弄了。他有了自己的尊嚴。而且,那樣活得太累。他要尋找一個比較輕鬆的活法。

他開始偷了,他抽著煙,眯眯地看著廟當門蹲著的兩隻雞。那是兩隻很肥的母雞。都是黃色。毛也很光滑。可以想見女主人是很會飼養的。兩隻母雞猴在地上,正驚奇地打量這座布滿蛛網的舊房子,納悶自己怎麼會到了這裡。

這很簡單。螃蟹對它們說,你們正在窩裡睡覺,你們的主人也正在屋裡睡覺,我悄悄翻牆而過,把手伸進雞窩,摸住你們的脖子,一提就提了出來。當時,我只是有點慌張,就像你們也有點慌張一樣。我們一齊慌慌張張離開了你們的主人和雞窩。你們到了我的爛口袋裡。過去,那隻爛口袋盛滿了要來的剩飯剩菜,吃不了都送給楊八姐。現在,我已經不能吃那玩意了。我也無需再給楊八姐送去餵豬了。她給他男人說,我是個要飯的,很可憐。好像她很富有。她忘了自己曾經怎樣慌慌張張從豬槽里揀食吃。楊八姐,你小看螃蟹了。你看,我並不可憐。我的胃口很高。我要改改胃口吃雞了。據說,雞是很好吃的。我不記得自己吃過雞。但聞到過雞肉的香氣。單憑那股撩人的香味,就可想見雞肉是多麼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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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藍水河(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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