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涸轍(2)
雞們,你們不必瞪眼。***你們總歸要被人吃掉的。人是很貪婪很嘴饞的。終有一天會把這個世界吃光,連草根樹皮都吃光。然後,自己也死去。人類肯定會這樣的。但現在我還不想死,我離死還遠著呢。我要吃點雞肉什麼的,享享福。那就只好委屈你們了。**,你莫怪,你是人間一道菜。聽哪個老娘們在殺雞前這麼勸過你們。我就不勸你們了。我嘴笨,不怎麼會勸。而且我說不出口,那話有點作假。我不想作假。我直來直去地告訴你們,我要吃你們!但你們別慌。我暫時還不想殺死你們。殺死你們,我就太孤獨了。這個廟裡就我自己。我不來,這個廟就空著。從不會有人來。這是一塊屬於我的領地。在這個世界上,我也只有這一個棲身之所。雞們——母雞們,先給我做幾天伴吧。
鍋里的水開了,沸沸揚揚。螃蟹感到口渴了。他走過去,想舀一茶缸子,卻現上頭旋著污濁的鐵鏽泡沫。他蹙眉,忍住了,他要努力培養自己高貴的胃口。於是,用兩根柴片夾起滾燙的鐵鍋,端到門外潑了。他重新走下廟台,在蘆盪里盛了半鍋水。回來時,意外地在一堆瓦礫間現兩條交尾的花蛇。很肥,很粗。哈哈。他放下鍋,伸手將它們捉住了。一手拎起一條,懸空抖了一陣子。兩條蛇都不會動了。
他盤算著,今晚可以燒一鍋很鮮美的蛇湯。
梅子幫著泥鰍把羊群趕進羊欄,天已落黑,羊欄在魚王莊北面約一里遠。這是個古代軍營樣的欄柵。不過不是用木頭做的。而是用蘆葦編紮成的。圍了很大的一圈。欄柵里有茅棚,作防雨防晒用。幾百隻羊便卧在茅棚底下。
羊欄旁邊,有一口茅草屋。泥鰍就住在這裡,夜間看管羊群。茅房前拴著一條很大的披毛狗。夜間一有動靜,他就會叫喚。如果有偷羊賊,泥鰍只需把狗放開就行了。披毛狗一身金絲樣的黃毛,個頭很高,站起來能扒住人的肩膀。泥鰍放心得很。夜間從不用起床。泥鰍老是拴住它。拴住的狗比跑著的狗凶十倍。
梅子細心地拴好羊欄,轉身就要離開。泥鰍站在她身後說:「梅子,在這裡吃了晚飯再回去吧?」好像在乞求。
「不。我回家。」梅子每晚仍回魚王莊里去住。每天傍晚常有人找她看病。
「昨夜壓死的一隻羊羔還沒吃。煮了一塊吃吧!」泥鰍倒是不斷吃葷。羊群這麼大,常有壓死、斗死,病死的羊。這些全歸他吃。梅子從來不嘗嘗。他也從來沒有什麼不安。不知為什麼,他今天想留下梅子說說話兒。他覺得心裡悶悶的。他沒有任何不良的打算。他已經沒有那種念頭了,他只想說說話兒。
但梅子走了。
他在那裡站了許久,多少年來,他一直仙雲野鶴般遊離於人塵之外。自認在魚王莊所有的人中,自己活得最洒脫,最快活。魚王莊的苦難和他無關。他連一棵樹也沒有栽過。魚王莊的樹木毀了,他也無動於衷。他曾在心裡刻薄地嘲笑過老扁。但現在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忽然覺得自己也很可憐。他不過是一棵自生自滅的蘆葦,孤零零地插在河灘上。在自身生命枯竭而倒下去的時候,其實也是很凄涼的。他想找人說說話。說說人是怎麼回事兒。
但梅子,已經走了。
雖然,老扁心裡籠著陰影,但這幾天依然顯得高興。他不斷去村口、河灘上揍人。魚王莊外出的人開始陸續回來了。有的三五成群,有的一個兩個。老扁看到他們,大家總免不了一陣寒喧。
回來的人們帶著大半年奔波的疲乏,帶著一路風塵,帶著歡悅,帶著思鄉之,也帶著皮肉和心靈的傷痕。每個人在外的遭遇都不一樣。男人們好一些,有的能做點零工,出些苦力,只顯出些累來。女人們況就而一樣。四五十歲的婦女不會有多少奇特的遭遇。在外頭討飯、撿垃圾,只要能·忍氣吞聲就行了。不會引起意外的麻煩。年輕的媳婦和姑娘們,卻時時面臨著另外的危險。
昨天下午,老扁在河灘的一個高坡上,遠遠看到兩個姑娘,背著行李卷朝魚王莊方向走來。走得很慢。似乎經過長途跋涉,已經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