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走出藍水河(2)

12.走出藍水河(2)

當晚我住下了。***他果然沒再提宰羊的事,好像說過去轉臉就忘了,或者那只是恨時即興許諾。我並沒有怎麼沮喪,原也沒敢奢望。他指了指庵棚里沿的一堆草說你就睡那裡吧。我說你呢他沒吭聲,臉灰灰地抱起一抱乾草走到靠門的地方鋪鋪,拉一件羊皮襖就躺倒了,再不說一句話。

我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這下好了我像被關了禁閉似的被他看起來了。想出門得從他身上跨過去。不知道他是怕我偷筐還是偷羊。

羊肉是吃不成了,可晚上不吃東西怎麼行。看來他行,什麼也沒吃,我可受不了。此時肚裡咕咕響,又飢又渴。好在我帆布包里還有些餅乾和兩瓶酒。就拿出一包餅乾一瓶酒又吃又喝。我連喊了他幾聲老哥哥要不要吃點東西,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想是他太累了已經睡熟只好作罷。不大會一包餅乾大半瓶酒入口,頓覺五體舒泰,血也流得暢了。我在作協被稱為村野酒徒,可我依然嗜酒。杯中樂趣苦澀我自享之,與人何干?

此刻,我和衣卧在千草堆上,醉眼朦朧。透過庵棚空隙,見滿世界秋雨飄灑,藍水河一派蒼茫肅殺之氣,夜色正從四野悄然逼來,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覺驀然尋思,這位老哥哥平日一人獨處荒野,終年與羊群為伍,雖有家而不可歸,何異於流放。當年蘇武北海牧羊也不過這光景罷。

老哥哥語古怪,實在不足為奇了。睡吧老哥哥,今夜我和你做伴。

唉唉,弄俺一個人真是不易呢。

徐一海老是不被人理解,他永遠是被同學們愚弄的對象。

當然,有些不理解只是暫時的,比如他的大褲衩子。那時大家都小,沒有誰穿褲衩子。睡覺時脫得光赤,起床時穿上長褲,乾淨利索。上廁所什麼的也快當,但徐一海卻穿著一件大褲衩子。白天穿在身上晚上睡覺也不脫。大家就覺得奇怪,原來人穿衣裳還有褲衩這一說。但又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必要。連我也覺得納悶。儘管我和徐一海要好而且對他的厚道深懷敬意,但總不能胡亂崇拜。心下就懷疑那地方有毛病是有意遮醜的。這事我見識過,我們村上有個男孩子小時睡覺,不提防小**被狗吃去大半截。後來就是老穿個褲衩。那時鄉下男孩子逢夏天都是一絲不掛,他就顯得惹眼。大家好奇你扯一下我扯一下,瞅一眼哈哈大笑。弄得那孩子褲衩總吊在膝蓋上,一出門便惶惶然。

徐一海那兒有毛病,同學們私下裡都在議論。而且不久又有人現他褲衩上隔些日子就有些不凈之物斑斑點點的,洗的時候總避開人。於是又一致認為他傷殘未好。並有人據此給他取個外號「庫爾班」。好像是以前學過一篇課文,說是新疆有個庫爾班大叔大老遠騎個毛驢上北京什麼的,還挺受人尊敬。不知誰忽奇想,給徐一海聯繫上了。大家齊聲叫好。我也直拍巴掌。覺得這外號不錯,而且年齡合適。從此徐一海就成了庫爾班大叔。

徐一海依然如故。同學們在宿舍里喊他外號,有時在課堂上也喊,主要是在上俄語課時。教俄語的是梅老師,一個很年輕的上海姑娘,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整日在校園裡飛來飛去的像只蝴蝶。梅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但她從來不會訓人,老是笑盈盈的。上俄語課時同學們說歡迎梅老師唱個歌,她就笑著說好我唱個歌,而且都用俄語唱。有時唱中國歌曲,有時唱蘇聯歌曲,還有好多俄羅斯民歌西班牙民歌什麼的。每堂俄語課幾乎都要唱一。看得出來她喜歡唱歌。她的嗓音非常甜美就像她人一樣。同學們都愛上俄語課。梅老師個子小巧玲瓏的,還不如班上的劉達、徐一海幾個男生高。上課時有點力氣活她老愛喊徐一海幫忙。比如掛個圖表,徐一海幫幫忙,挪動一下講台徐一海幫幫忙,抱一台留聲機徐一海幫幫忙。她老是那麼急急地叫徐一海幫幫忙徐一海幫幫忙;像個著急的小姑嬝。連我這個俄語課代表都很少喊。也許她認為我個頭太小。而徐一海卻膀大腰圓,又是勞動委員。聽到梅老師叫,徐一海就從後排站起來走到講台上弄這弄那的,一副認真憨厚的樣子,就像梅老師忠實的長工和保鏢。後來成了習慣,上俄語課時一有什麼事,沒等梅老師喊就有同學叫徐一海幫幫忙,引得大家亂笑。梅老師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偶爾也有調皮大膽的學生喊庫爾班大叔幫幫忙吧!於是笑聲更響。男生笑得詭秘,女生笑得不甚明白。只以為是沖他年齡大,並不知道哪裡出典。逢這時梅老師就臉紅紅地說,同學們不要亂起外號這樣不好對不對呀?——對得很哪!男生作油腔滑調地回答。女生們就捂著嘴吃吃笑。可過後還是有人喊。以至整個一、二年級都知道我們班有個庫爾班大叔,課間休息時就指指戳戳的,常把徐一海羞得不敢出教室。但他從不作,只是臉色窘窘的,任憑大家取笑。直到兩年後的那個夜晚我第一次夢遺之後,才知道這外號多麼讓人丟臉。事實上在那之前的好多日子,我已經感到自己身體的某種變化。那一年我長高了足有十厘米,快得連我自己都吃驚,彷彿能聽到骨節在生長時的響聲就像雨後的高粱拔節一樣。我感到害怕,又常常異樣地興奮,渾身有使不完的勁,老想大聲地喊叫。常用一種挑釁的目光看著讓自己不順眼的男生特別是劉達,我已經差不多快有他高了,他老是那麼女人氣十足地扭來扭去和女同學逗笑。而那時男生幾乎不和女生說話。不知為什麼我老想找他打一架。起碼從心理上我已經完全不怕他了。我渴望著一場廝殺。對於劉達和女生們說說笑笑,我感到極為憤慨,他老是神秘地和幾個女生說笑什麼,有幾次我聽到他在說徐一海和另外幾個男生的名字,我懷疑他把男生宿舍的好多事都告訴女生了。包括徐一海的大褲衩子和我的尿床還有誰睡覺時說夢話誰不講衛生誰窮得沒有替換衣服誰的父母親從鄉下來看兒子像個討飯的乞丐等等。就是說他把男生的一切事都出賣給女生了。我恨他也恨那些女生。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喜歡劉達,就憑他那張小白臉和水蛇腰,就憑他媽是什麼縣婦聯主任?就像他媽領導全縣的婦女分工讓他領導一中的女生一樣。當然班上的女生並不是都和他說笑,和他最熱乎的也不過七、八個人,常向他借書看借鋼筆用有時也吸他的墨水。劉達那小子起碼有三支鋼筆,一瓶墨水也老是擺在桌子上。我看到過那上頭的商標是真正的上海墨水。而那時班上的學生沒誰用那麼好的零水,都是買一包顏料似的墨水粉用水化開撿一個墨水瓶藥瓶酒瓶什麼的裝進去。記得徐一海用的是個小土陶罐像個出土文物似的,我用的是個黑碗碴子爛去半邊是我在垃圾堆里撿的。那時倒沒人笑話,因為男女生都這樣。問題是劉達的真正的原裝上海墨水標明了他與眾不同的身分,就有一些男生和女生圍住他轉。有時他還從家裡拿來一些婦產科病歷處方紙什麼的送那些女生讓她們當演算草紙,她們就高興得什麼似的。但有一次他把一本什麼紙送給一個叫方麗麗的女生時卻碰了釘子。方麗麗不要用手一推看也沒看一眼。當時我正好回頭,就看見了那個令我高興了幾天的場面。方麗麗是個很高傲的女生,個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漂亮得無可挑剔一切都長得正好。但她美得寒氣襲人看見她三伏天也會覺得身上冷,平日不僅不和男生說話而且不和女生說話就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目不斜視。教室里生任何事哪怕有人打破頭也引不起她的注意。我本來對她沒什麼好感。但自從那天她拒絕了劉達的什麼鬼演算草紙之後就覺得她非常偉大,然後第三天晚上我就出了事。那真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一連幾天我都嚇得要命但又忍不住回想那個夢結果什麼也沒想清楚只記得她好像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就模模糊糊慌裡慌張地胡亂忙了一通,然後就遺精了。其實她從來沒對任何人笑過。我想要是方麗麗知道了這件啊說不定會殺了我起碼也得暈過去。後來我小心觀察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顯然她不知道,這才放下心來。但從此以後我懂得了很多事並對徐一海的,褲衩子不感到奇怪了。穿上它實在是很必要的。而且我後來現宿舍里男生陸續都穿個褲衩子睡覺了不再對徐一海嘲弄。

徐一海按說日子好過一點了,忽然有一天一個鄉下女人來到一中哭哭啼啼地找徐一海說她是徐一海的媳婦,這—下又引起了軒然大波。

徐一海已經娶過媳婦啦?他媽的徐一海怎麼啥事都走在人前頭讓你永遠也趕不上趟連我都有點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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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藍水河(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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