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營生(1)
傍黑下一陣子急雨,而後刀斬似的停了。***
沒有星月,天黑得像漆棺,大木伸頭看看窗外,什麼也看不見。大木咕嚕一聲:「真黑。」二木說:「恁黑!哥,給我吸一口。」大木不理他,握住煙袋桿抽得吱吱響。煙袋鍋一紅一滅的,噴香。聞著比吸著還香。二木聳聳銥子,把光屁股往前挪挪,死死盯住那一點紅火。大木猛然拔出煙袋,嗆得連聲大咳。二木想,我要吸,就不會咳。
「外頭柳樹上傳來蟬鳴,水漉鹿釣上氣不接下氣浮——!浮——!……」二木聽著像喘氣,像二叔趴在女人身上喘氣。眼前就現出那晚的景,忍不住胡擼胡擼頭,疙瘩自然早就消失了。那晚,揍他的是二叔,可他最恨的是大木。
大木換上一鍋煙,又抽。朦朧中人模狗樣的。煙袋鍋一紅一滅,噴香。聞著比吸著還香。大木濃濃地噴出一口煙,說:「真悶。」二木趕緊吸溜吸溜鼻子,把大木噴出的濃煙吸進肚,說:「恁悶!哥,給我吸一口。」又往前湊湊,大木有點火,說:「咱兄弟倆不能都學吸煙。」二木頂撞說:「咋的!」也有點火。大木說:「咋的也不咋的。」二木說:咋的也不咋的,我就想吸大木說:「你欠揍。」二木趕忙緘口。停一會兒,大木說:「兩個人吸煙太費。咱沒錢。」二木說:「又沒花錢。煙葉是我偷二叔的。」大木說:「二叔也沒錢。」二木說:「二叔有錢。」大木說:「二叔有虱子。」二木說:「二叔有虱子,也有錢。」大木有些焦躁:「你見啦?」二木說:「我見他拿錢給女人。」大木說:「操!那錢。」似乎早就知道。二木頓覺沒意思,大木任啥都知道。
大木像有心轉頭看著窗外,粗粗地喘一口氣。
外頭又起急雨,像颳風。草屋頂撲唞嚕響,冒水泡一樣土窗里濺進水來。大木縮回頭往裡挪挪身子,碰到二木柴桿樣的腿。大木暴叫一聲:「給你說!別離我這麼近!」
二木沒敢吭氣,也往裡挪挪身子。
小木床被壓得吱吱叫。兄弟倆睡一張床,還是張木匠送的。張木匠和二叔是朋友。張木匠扛來床,芋頭怯怯地跟在後頭,伸出頭打量。她有些驚奇屋裡這麼黑,這麼臟。大木二木不看張木匠肩上的床,都盯住芋頭看。芋頭嚇得藏到張木匠身後,只露兩個羊角辮。張木匠沖二叔說:「絲瓜老弟,收下吧。」放下床又說:「沒娘可憐。」張木匠沒說他們沒爹。村裡人沒誰說過他們沒爹。大木就恨張木匠,也恨一村子人。
二木不恨,二木還不懂。
屋裡黑得厲害。兩間草屋,中間用泥巴牆夾開。二叔住東間,兄弟倆住西間。三人原都住東間的,西間只放些雜物,陰雨天拴一頭羊,臊氣烘烘。爺仨住一起時有諸多好處,是冬天擠一張床暖和,二是晚間可以說說話解悶。二叔喜歡熱鬧,高興了和大木二木鑽床底捉迷藏,沒大沒小。兄弟倆是絲瓜用肩膀扛大的。他常把他們扛在左右肩,撩個長腿滿村轉,聽大鼓,看耍猴。有時去外村聽戲。肩膀上顛久了,二木忍不住,一泡長尿撒下,熱熱地澆他一脖子。絲瓜也不在乎,故意當著一群女人面喝彩:「好**!」周圍村子人都認識絲瓜,就有女人罵:「絲瓜,你不要臉!」絲瓜說:「不要。」「你真是不要臉?」「真不要。」「人要臉樹要皮……」絲瓜哈哈一笑:「樹要皮養樹,人要臉誤人。」
大木老記著這句話。他恨二叔,也佩服二叔。
二叔也有壞脾氣的時候。
那夜很怪。二木半夜裡被床顛醒,還有呼哧呼哧喘氣聲,就罵:「操你娘!誰動?」立刻沒了動靜。二木重又睡去,不久又被顛醒,朦朧中又罵:「操你娘!誰動?」依然沒人吱聲,但床也不顛了。黑暗中死寂一片。二木很快又睡沉。如是三番,二木不罵了。他決意弄個明白,伸手在磚枕旁摸到手電筒,床那頭正在狂顛。二木悄悄坐起,猛地捏亮手電筒,卻見二叔赤條條騎在一個同樣赤條條的女人身上,嘿!二木樂了,一下撲過去,捺住二叔脖子:「噢——?可叫我逮住!龜兒子…」」二叔翻轉身,甩手一巴掌:「啪!」把二木打下床去。二木栽個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