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在寂靜的河道上04(3)
三人吃過早飯,又繼續開船。離家還有三百多里水路,他們一點兒也不敢耽誤。現在,仍是王馗掌舵。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身上著高燒,幾天沒有睡好,原來紅的眼睛,這時幾乎像兩隻潰爛的桃子,只有中間出的兩點亮光,才證明他是一個活物。
王馗的船像一匹千里馳騁的烈馬,一路闖險灘,過橋閘,晝夜疾進,只有機子需要休息時,他們才休息一下。直至第二天行到微山湖,眼看艱險的地方都安全通過時,他們才都鬆了一口氣。這時,王馗已經力不能支,處在半昏迷狀態了。
出了微山湖,船直撲西南方向,航行在他們熟悉的白雲河。此去離家已經很近了。晚月看爹病成這樣子,又沒藥吃,急得光想哭。她想了想,讓爹去睡一會兒,自己替他掌舵。王馗只好同意了。
現在他們才知道,昨天這裡也下了雨,看來也不小。白雲河水又漲上去了,但橋孔還勉強可以通行。郇保把機子油門加大,船以最快的速度前進著。他此時急的是王馗叔的病,想儘快趕回去治療。老人家已經高燒幾天,幾乎什麼也沒有吃,再拖下去會有危險的。
門裡出身,不會通三分。經過近一年的船上生活,晚月已學會了掌舵。但這麼正兒八經地駕船,畢竟還是第一次。她全神貫注,一點兒也不敢馬虎。晚上八點多鐘,前面還有最後一座三孔大橋。過了橋,再有半小時,就可以到白雲河碼頭了。她心裡分外激動。她想起過去看過海明威的小說《老人與海》,那時,對作品感受不深,現在似乎一下子都理解了。當然,此一時,彼一時,結局是截然不同的。在人和大自然的搏鬥中,那位老人從海上拖回來的是一副魚骨,而我們卻完整無損地拖回了農藥,我們勝利了!……
她正在胡思亂想,郇保大喝一聲:「當心!」晚月猛抬頭,船已到三孔橋邊。大橋上沒有燈光,黑乎乎的,像峭壁一樣兀立著。因為水位升高,橋孔變小了,照直開過去,也只能勉強不碰橋墩。晚月嚇出一身冷汗,急忙矯正舵位,光線太暗,卻又偏到另一邊去了。郇保減緩了船速,又趕緊熄了火。但巨大的慣性仍在起著作用,船隻無可挽回地一直往前衝去,六米、四米、三米……一米………萬分危急!晚月越慌越是對不準橋孔,眼看就要撞到橋墩上!她驚得大呼起來:「啊呀——!」
郇保轉身抱起鐵錨,「啦啦」抖進河裡,隨即又向船頭撲去!……這是個緊急時刻!如果船被撞碎,不僅費盡千辛萬苦運來的農藥要付諸東流,全縣十七萬畝棉田無法搶救,而且整條河道、整個湖面都將被污染,無數的魚蝦,甚至人畜都會因此而中毒、死亡,後果不堪設想!
郇保頭皮麻,兩腿在哆嗦。他什麼也來不及想,一邊向前沖,一邊尋找船靠,可是船靠不知哪兒去了!——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一個壯烈的念頭冒出來:跳到船前去,用身體擋住橋墩!
郇保正要飛身往船前縱躍的當兒,老王馗突然奇迹般地出現在身後。他已經醒了多時,正在船艙里閉目養神,一聽晚月驚叫,知道要出事,才趕緊躥出來的。他一見此,知道所有的措施都失去了作用,大吼一聲,飛起一腳把郇保踢到一旁,一個縱身跳了下去。——一聲慘叫!船身震蕩了一下,船上的藥瓶子出一陣「砰砰」的碰撞聲,接著一股濃烈的藥味飄出來……
當天夜晚,船到白雲河碼頭。第二天一早,農藥沒有入庫,就放到各公社去了。全部農藥,除了碰碎了十來瓶,其餘的都保住了。
老王馗被送進醫院搶救,縣長蕭柱親自守在那裡。他肚子以下,全被撞壞了,半身粉碎性骨折。雖然用盡一切法子,終因失血過多,第三天還是去世了!
船上只剩下郇保和晚月兩個人了。郇保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他一直抽泣不止。
晚月倒是出奇地平靜。她整整沉默了三天!誰知她想了些什麼呢?
王馗臨死前留下兩條遺囑。一是讓晚月把幾年的銀行存摺整理一下,把公家的貸款還上,把郇保兩年半的工錢付清。彌留之際,他還斷斷續續地說:「孩子……你去……考大學吧,爹……同意……了。」淚眼矇矓中,晚月看得出爹是真心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