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雜木林的呼喚02(3)
高老師激動了,湊近一步小聲問:「你——行嗎?」
鹿榮點點頭,一邊活動著胳膊往場上走。我又偎近了,看看她的下身,擔心地說:「鹿榮,別出了洋相!」
她的臉紅了,悄悄和我耳語道:「不礙事,我穿著長褲呢。」
鹿榮上場,我們幾個姑娘立刻精神大振,場外同學們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對方球隊有點慌,教練和五個隊員全都看著我們,露出狐疑的目光。嘻嘻,說不定對方以為我們是故設伏兵呢。只見對方教練又緊張地交代了幾句,然後使勁揮了幾下拳頭,他的隊員也上場了。看樣子,要有一場好拼了!
現在,仍由我和鹿榮打後衛,那個替補隊員下去了。
比賽一開始,就十分激烈。我在後場守衛,鹿榮組織進攻,一開頭,她利用對方對自己的注意,較多地利用個人技巧運球過人,造成對方的密集防守,然後假裝上籃,對方几個人撲上去堵截,她卻突然把球傳出來,我方隊員接住球一個從容跳投:刷——兩分!真利索啊,全場喝起彩來!
這種戰術一連打了三次,連得三球。對方覺上當,不再集中那麼多人堵她了。鹿榮卻又乘虛而入,直逼籃下,輕捷地跳起來,把球送進籃圈。
這種打法虛虛實實,神出鬼沒。比分很快拉平。對方亂了陣腳。場上多了鹿榮一個人,我們整場球打活了!對方暫停兩次,調整打法,也無濟於事。鹿榮時而左傳右傳,時而中間高吊,時而單槍匹馬,時而前沖回傳,五個隊員如走馬燈一樣,活而不亂,人人揮了作用。我們隊已開始領先了。場外的掌聲一陣接一陣,我們也越打越高興。
鹿榮一直咬住右嘴角,我真擔心會咬出血來。她面色蠟黃,汗如水潑,偶爾把腳步停一下,長吁一口氣,又咬住嘴角奔跑起來。我知道,她的身體一定是很痛苦的。在後場球時,我現,她的白回力球鞋的鞋帶,有幾處已被血染成了殷紅色。但她堅持著一聲不吭。有幾次,我小聲說:「鹿榮,你下去吧!」她搖搖頭,一咬牙又衝上去了。我知道,對方在拚命反攻,鹿榮如果一下去,我們隊微小的勝利還會失去。
那時候,我才十六歲,而她也只有十**歲,哪懂得這種事的厲害呢?我們都被強烈的好勝心和集體榮譽感燃燒了,燃燒得渾身起火。那是一把多麼崇高、多麼純凈的青春之火啊!
球賽結束,我們以三分的優勢戰勝了對方,終於衛冕成功。省報、省電台都以通訊的形式,報道了這次大型業餘球賽。而鹿榮卻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想不到她此後十七年的不幸也就由此開始了。
唉!人的一生喲……
7
飯做好了。是蘑菇面,上面漂一層素油花兒,香噴噴的。她放下碗,沒敢看我,說了一聲:「你要不要洗個澡,我去燒水。」
我點點頭,她又輕盈地出去了。在她進屋時,我仔細端詳了一下,像她——不,是她!我激動得心裡怦怦跳。我們縣中學當年的兩千多名學生,文化革命後幾乎都回了家。我每次下鄉深入生活,都會碰上幾個老同學,但在這裡碰上鹿榮,還是太意外了!
那場球賽剛結束,同學們就把我們全抬起來了,遊了大半個校園。我們幾個隊員都激動得哭了。不大會兒,我們在學校澡堂,痛痛快快洗起澡來。鹿榮累得快走不動了,一瘸一拐走在後頭。進了浴室后,她昏昏沉沉開錯了噴頭,冷水一下子澆了全身。當時,她還大汗淋漓,被冷水一澆,驚得尖叫一聲,就昏倒地上了。
後來,鹿榮腰部癱瘓了。先在縣醫院治療,效果不大,又轉到二百裡外的專區醫院。高老師裡外張羅,由學校出錢為她看病。我們幾個姑娘去看過兩次,她仍不能動彈,不僅腰部壞了,而且得了嚴重的婦科病。我們在她床前哭,她卻笑著安慰我們:「別哭啦,小妹妹們!我肯定會好的。」
當時,她主要擔心不能參加高考。恰好不久,「文化革命」開始了,高考停止,她也就安心養病了。而我們因為醉心於「文化革命」,此後又是串聯,又是打派仗,接著知青下放,再沒機會去看她。也就不知她後來的況。只隱約聽說,她後來成了癱子。前幾年,省里下放來的那一百零四個右派全都平反了,鹿榮隨母親又回省城去了。她怎麼還在這片密林里,過著隱居樣的生活呢?她母親呢?她的身體什麼時候恢復的?她什麼時候出的嫁,男人什麼時候死的?現在,為什麼又對一個陌生的「男人」這樣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