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雜木林的呼喚03(2)
「幾天以後,我就回來了。那天傍晚,當我捧著母親的骨灰匣走進這片林子的時候,真是百感交集呀!彷彿命運早已註定了我要在這裡生活一輩子,當我從林子縫隙中遠遠看到耿國臣大叔的小木屋時,立刻就產生了一種回到家的感覺,當時我覺得,這裡才是我真正的歸宿!我懷著遊子復歸的心,慌不擇路,在林間急匆匆地走著,直奔那一片光亮。可是當我來到小院的木柵欄前面時,卻突然收住了腳步。我的心怦怦狂跳著,我的一切都要在這一晚決定了!他會不會還像從前一樣拒絕我呢?小木屋裡亮著昏黃的燈,門大敞開,耿國臣大叔就坐在屋當門。他懷裡攬著拐杖,手裡拿著一根煙斗,一邊拚命吸,一邊鎖眉注視著外面。我心裡一動,他二十多年不抽煙,現在怎麼又抽起煙來了呢!他雖然凝神向外,其實什麼也看不到,因為外面已經一片黑暗。而我卻能清楚地看到他。這一刻,他簡直像一尊雕像!鬍子蓬鬆著,面孔疲憊而憔悴,神態里飽含著蒼涼和悲哀,啊!僅僅幾天的時間,他好像蒼老了好多。可以想見,自從我們母女走後,他一定經歷了巨大的精神痛苦。此時,天正下著小雨,腳下是一片泥濘,周圍是無邊的雨聲,樹葉子被打得沙沙作響;一時間秋風又起,從那無底的黑暗中傳來陣陣林濤聲,好像整個世界都被風聲、雨聲充斥了!頓然,我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怖和凄涼。
「我撞開木柵欄的門,幾乎是小跑著穿過小院,一下子撲進屋子,渾身**的,緊緊咬住嘴唇,強忍淚水,站住了。那一會兒,我心裡直勁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傻子一樣看著他。
「耿大叔見從門外撲進一個人,猝然一驚,伸手抓住拐杖站了起來。當他睜大了眼,終於辨出是我時,也一下子愣住了。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不敢相信似的說:
「『你是……鹿榮——榮子?』
「我使勁點了點頭。
「『你、你咋又……回來了?』
「我咬了咬嘴角,合上了眼皮。
「『你母親呢!』
「我心裡一酸,淚水刷地流出來。我一步步走過去,把母親的骨灰匣安放到桌子上。他轉身隨過來,兩眼緊盯著骨灰匣。他似乎才注意到它,而且終於明白了什麼。只見他臉上一陣痙攣,霎時間布滿了陰雲。我再也忍不住,一頭撲到他懷裡,哇地哭出聲來。他趔趄著坐到板凳上,緊緊摟著我,任憑我在他懷裡顫抖、慟哭。我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最親最親的人,盡傾瀉著自己的感。我哭得昏天黑地,喉嚨都嘶啞了。
「他沒有急於勸阻我,只是不停地用雙手在我肩上撫弄、摩挲。我感覺到,他那雙握過機槍的粗糙的大手掌,此時變得異常溫柔,而且在微微抖。顯然地,他也沉浸在悲痛中了。很久很久,他沒有說一句話。在那一陣,他都想了些什麼呢?肯定地,他會想到他的老朋友——我的父親,想到他坎坷的一生;想到我的母親——那個備嘗不幸卻在日子有了轉機時突然謝世的可憐的女人;也會想到我嗎?會的。從他愛撫的手掌里,我感受到了他巨大的憐憫心。在他的眼裡,我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姑娘,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不過那仍然是一顆淳厚的長者的心。
「終於,我平靜下來。他扶我坐到一隻板凳上,遞過一條毛巾。我擦擦淚水,哽咽著把母親去世的經過說了一遍。他的眼圈紅紅的,大聲地咳嗽了幾次。我聽得出來。他是故意抑制自己,不讓淚水流出來。此刻在我面前,他必須保持住一個依託者的堅強。之後,我們又沉默了。他抖著手摸出煙斗,一連劃了三根火柴才把煙點著,接著便眯起眼抽起來,眉心一盪一盪的。他心裡並不平靜,而且比先前翻騰得還厲害。因為下一步要說到我的事了。
「『往下,你打算……咋……辦呢?』終於,他說話了。雖然板著臉,但掩飾不住內心的慌張。看樣子,他怕我重提那件事。
「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撩了一把額際的亂頭,直直地盯住他說:『我不走了。我要……嫁給你!』我還繞什麼彎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