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林楠子01(3)
在中軍大帳側旁的一座小帳里,師徒二人守一盞孤燈,默默無,各自想著心事。林楠子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一陣夜風襲來,燭光飄搖,寒氣襲人。凈空和尚憐愛地脫下一件灰服,給他披上,久久凝視著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徒兒,像有滿腹心事,卻又不知如何啟口。
這時凈空和尚已暗自打定主意,要從此離開捻軍。六七年來,他們師徒隨義軍東殺西戰,凈空親眼看到,無數將士其心莫不赤誠,其戰莫不英勇,令人沮喪的卻是年復一年,戰局維艱。如今東捻敗沒,西捻更成孤軍,義軍最終失敗已成定局,只是時間問題了。這一點他已看透。眼見殺盡不平遙遙無期,天下太平徒成夢境,當初從軍的一腔宏願盡付東流,凈空和尚傷透了心。早在路上,他就已萌動此念,眼下義軍殘局更促使他決意再脫紅塵,永不涉人間是非。
可是,徒兒楠子怎麼安置呢?如果硬要他同走,他也許會同意。但一來卻讓他違背了在義父賴文光靈前的誓,二來他也還太年輕,如讓他隨自己隱遁世外,也許就讓他空負了一生,埋沒了一個人才。這孩子從小志大才高,幾年來又經過軍中真殺實砍的磨鍊,不僅武藝漸近爐火純青,而且心胸大開,眼下正是少年有為之時,人各有志,豈可相強?唉——罷了,罷了。
凈空和尚想到此,叫了一聲:「楠子!」只這一聲,充溢著難割難捨之,連聲調都變了。
林楠子正在低頭沉思,猛聽師父叫,忙抬頭一看,師父眼裡正閃著淚花,不禁詫然,忙問道:「師父,你這是怎麼啦?」
「孩子,」凈空和尚緩聲說道,「我有一相告,你可不要難過。」
楠子更覺不解,急忙追問:「師父,到底什麼事,你只管說呀!」
凈空和尚這才看著楠子說道:「孩子,我看捻軍大勢已去,非是師父害怕禍及殺身,實在是初願成夢,想從此退出捻軍,隱居山林,不見為凈。」
林楠子聞聽此,大吃一驚,忙說道:「師父,大仇未報,你怎麼……」
楠子一語未了,凈空把手一擺,正色道:「我心如冷灰,退意已決,不必再說了!」
楠子深知師父脾氣,不敢再勸,卻一把抓住師父的手,失聲哭道:「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呢?」
凈空抽出一隻手,撫摸著楠子的頭,緩聲勸慰道:「孩子,你不必難過。古人說,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師父已近知命之年,再無雄心達到那個境界了。你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可繼續留在捻軍,為天下百姓殺惡伐暴。日後一旦局勢有變,你可自留小心。」
楠子聽了師父這番話,忍不住把頭埋在師父胸前,哽咽道:「師父,你把我撫養成人,如再生父母。我多年隨你身邊,怎麼離得開你呀!」
凈空和尚見楠子悲切,勾動十一年師徒之誼,也不覺潸然淚下,只好揮淚勸道:「孩子,師父再好,終不能跟你一生一世。你已長大成人,外面天寬地闊,可以獨自去闖了。只是要牢記,為人立世,切莫良莠不分。逢前者要虛懷若谷,有容人之量,遇後者須疾惡如仇,勢不兩立!世事紛繁,多有不平,不問則已,問則明察窮究,義無反顧。不然,有失咱武林的規矩。你記住了?」
楠子抬起頭,抹了一把淚說:「師父,你的話我終生受用,徒兒全記住了。」
凈空和尚這才站起身,微露笑顏,點頭說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楠子也立起來,忽然又說:「師父,萬一日後我遇到難處,到哪裡找你討教呢?」
凈空和尚淡淡一笑回答道:「莫怨師父寡,遇到事你好自為之,別去找我,找也找不到。咱師徒就此一別,天各一方,自己珍重吧。」說著從身上抽出一把七星短劍,遞給楠子說:「你我師徒一場,我無以相送。這把短劍是春秋古器,先師傳給我的。我一生只收你一個徒弟,你拿去防身吧,也作個紀念。」
楠子趕忙恭恭敬敬地接過來,不覺眼圈又紅了。
這時,凈空和尚反身把帳門掩好,又從自己護身的拳腳中,揀幾手密傳楠子。這幾乎多是死地後生的絕招,只有身陷絕境時才好用的。楠子深感師父厚意,心中更添幾分離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