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林楠子01(5)
陳吒風即草
夫人一氣讀完,頓覺天旋地轉。***她身子一晃,退坐到背後的椅子上。
朱憨娃忙上前拿過信紙,焦急地問道:「俺姐夫到底準備咋辦?」
夫人強打精神,凄然說道:「他還在猶豫,老說陳吒風意在逼他出戰,對大寶未必會真下毒手。」
「屁!」朱憨娃很不以為然,揚起眉毛,不覺又放開嗓門,「陳吒風這老小子什麼事干不出來?自從姐夫在朱家村落腳,這些年受他窩囊氣還少哇?姐夫還老拿他當個寶貝,哼!」朱憨娃一跺腳,「這回再不給他撕開臉干一場,朱家村的人丟盡不說,大寶這孩子的命也沒有了!」
夫人介面說道:「是呀,陳吒風積怨多年,加上性粗野,他可說得出幹得出呀。眼看我兒——他——」說著,忍不住哭出聲來。
朱憨娃一見姐姐啼哭,急得渾身冒火,手指陳家村方向,咬牙說道:「姐姐莫哭,姐夫真不出頭,我今夜就帶人去搶,救不出寶兒,就把他女兒搶來抵賬,再不就一把火燒他個精光!」
「先別莽撞。」夫人趕忙擦擦淚,抬起頭叮囑,「快把信給你姐夫送去,看他咋說,不行再另拿主意。可千萬別使牛性子!」
朱憨娃把信往懷裡胡亂一塞,怒沖衝出了屋門,連蓑衣也忘了披,濺著泥水,啪嚓啪嚓地直奔朱偈住的正房去了。
夫人目送他出了屋門,不禁又擔起心來:弟弟心眼憨直,不會拐彎,弄不好再和他姐夫頂撞起來,如何是好!
二
三間草堂里,朱家村的寨主朱偈正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顯得焦灼不安。
他約有五十歲年紀,面頰消瘦,兩隻眼機警而又深邃。幾天來,他一直心如火燎,坐卧不寧。
前些日子,風聞八國聯軍進中國,朱偈派大徒弟周慶山去京津一帶探聽消息,算來已去月余,至今不見迴轉,這本來就夠他憂心的了。兒子又讓陳吒風無端捉去,看來了結這件事又並非容易,弄不好要為此拼個你死我活,打破自己原來的謀划,使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此時,朱偈兩道劍眉滾上落下,心中似翻江倒海,好費躊躇!
突然,他搖搖頭收住腳步,抬眼間,看到正面牆上那副中堂:
幽人枕寶劍
殷殷夜有聲
這是陸遊在《寶劍吟》中的詩句,是朱偈托詩志,也用以自勉的。此刻映入眼帘,猛地撞痛多年心病,不由頹然落座,一腔煩惱全湧出來。……
這位朱家村的寨主朱偈不是別人,正是三十二年前在運河邊上倒下的林楠子。
林楠子何以死而復生,從運河邊跑到這黃河故道上隱姓埋名,藏匿多年呢?其間自有許多彎彎曲曲,說起來一難盡。
大戰後的那天夜晚,寒星寥落,秋風悲涼。數百里內瀰漫著衝天的血腥,古戰場沉寂在陰慘慘的夜色中。
半夜時分,在運河邊一片橫躺豎卧的屍堆中,幾隻野狗嗚嗚呀呀,正在盡享用。突然,一具屍呻吟了一下,又艱難地蠕動起來。正在咬嚼他的那隻野狗驚駭地聳起耳朵,尖叫一聲逃跑了。
這正是林楠子。他在傍晚被英軍大炮轟倒后昏死過去,剛才被野狗在腿上撕去一塊肉,又疼得蘇醒過來。
這時,他神志朦朧,恍如隔世,只感到口渴得厲害。他想舔舔嘴唇,舌頭竟幹得不能打轉。林楠子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神思才漸漸清晰,終於回想起他倒下的那一幕,不由心中一陣傷感!驀地,一個絕望的念頭沉重地壓在心上:完了!捻軍全完了。將士們都灑盡了一腔熱血,我林楠子何惜此頭?他想起賴文光,痛苦地在心裡呼叫道:「義父,孩兒隨你來了。」於是,他摸索著在身邊找到那短劍,坦然向喉管刺去!
忽然間,運河水浪濤拍擊的呼嘯聲一陣陣傳來:嘩——!嘩——!
林楠子停住短劍,側耳細聽,這聲音是那樣雄壯,令人振奮!又是這般熟悉,引人遐思:啊,是了,昔日數萬捻軍鐵馬秋風,橫掃敵陣時,不就是如此撼人心魄嗎?!可是眼下,唉,英雄末路,肝腸俱碎!少年林楠子再也忍不住熱淚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