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林楠子02(8)
憨娃憋不住了,忽地站起說道:「這麼說,大寶一命就交給陳吒風了?」
朱偈強忍痛苦,嘆一口氣說:「隨他去吧,事到如今,我顧不上這麼多了!」說這話時,朱偈頭也沒抬,從他緊閉的嘴角,可以看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
憨娃大叫一聲:「你捨得,我還捨不得呢!你這當爹的心好狠!」說罷,甩手衝出門去。
朱偈猛抬頭喝道:「你往哪去?」
「我——你就別問了!」憨娃頭也沒扭,只顧大步出了院子。周慶山和其餘人看看師父,隨後追了出去。
這時,屋裡只剩下朱偈夫婦兩人了。夫人不敢高聲,卻掩面而泣,哭得淚人一般。
朱偈陷入極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他面色蠟黃,默默地瞧了夫人一眼,一種不可名狀的哀苦湧上心頭,萬般思緒一齊湧來。
自從朱偈在朱家村落戶,整個心思都在報仇上,極少和夫人卿卿我我地閑敘。對於兒子大寶,除了平日教些武藝,也很少溫。但夫人深明大義,從未抱怨一。她謹遵古訓,常常是朱偈秉燭夜讀,她便在一旁做些針線陪伴侍候。冬去春來十八秋,朱偈今天頭一次感到,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自己多麼粗心。如今,兒子性命不保,自己一去,又凶吉未卜。老夫老妻此一別,說不定就是永訣,好端端一個家庭也許從此不復存在!想到此處,他不由百感交集,上前扶住夫人,喑啞著嗓子滿懷歉意地說道:「寶他娘,這些年,你們母子……跟我受累了。」說著一陣傷感,不由語塞。
作為一個賢妻良母,夫人此刻的心,真如亂箭穿胸。丈夫——兒子,兒子——丈夫,這幾個字在她心頭蕩來蕩去,好像隨時都會摘心而去。眼下的處境,哪一個不叫她牽腸掛肚呢?
這時,她見素來剛強的丈夫,說出這樣溫的話來,心中更是柔腸翻攪。但她還是強忍哭聲,仰起淚眼看著丈夫說道:「別說這些了,既嫁從夫,為妻並無怨。眼下怕的是你們父子有個三長兩短,一家人不就——」一句話沒說完,又哭出聲來。
朱偈長吁一聲,緩說道:「寶他娘,我知你素明大義,這些年,我含辛茹苦為的啥?為的給太平軍和捻軍將士報仇,為了給天下百姓伸冤!幾十年來,清兵、洋人到底欠了咱百姓多少血債,有誰能算得清?眼下,八國聯軍犯中華,萬國會又在中原立擂,人心不足蛇吞象,這是欺咱中國無人哪!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國破哪有家存?我在武林久負盛名,此擂不打,有何面目覥顏人世!」
夫人漸漸止住哭聲,靜聽丈夫繼續傾吐肺腑之:「我已是將近五十歲的人啦,想這人生能有幾次轟轟烈烈,生死在我早已置之度外,只要有一口氣,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洋人在中國橫行霸道!我已決心前去打擂,若能取勝回來,日後還要重舉義旗,萬一不能生還,也算我以身殉國了!……寶他娘,莫要恨我無,這個家,我是實實顧不得了!」
朱偈說到此處,已是聲淚俱下。他這時真想讓夫人痛痛快快地向他哭訴一場,心裡也許更好受些。但夫人此時早被他一番話所激動,無限柔化為同仇敵愾。她慢慢站起身,為丈夫拭去淚水,決然說道:「寶他爹,我跟你多年,氣節二字也還懂得。你儘管去吧,打下擂台,我在黃河灘里給你置酒接風。萬一……你不能生還,我也以死相隨!」
朱偈蕩氣迴腸,無限感奮,不由動地抓住夫人的手,顫聲說道:「寶他娘,你有這份志氣,我就放心了!」夫妻二人四目相對,心心相印,久久沒有鬆手。
好一陣,夫人才抽出手來,理理亂,說道:「憨娃兄弟從小疼愛大寶,就讓他留下半天吧。不管能不能救出大寶,午後一定讓他隨後追你,你看可行?」
朱偈沉吟片刻,點頭說道:「也好。我和慶山帶幾個人先走一步,後天就是擂期最後一天,一刻也不能耽擱了。」
「你放心走吧,家裡有我呢。」
「好吧!」
一頓飯時以後,朱家村南寨門大開。五七個傲骨俠膽的炎黃子孫縱馬而出,向著黃河故道下游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