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四章十二岳老六的悲哀(6)
林平洗過臉,清爽了許多。***重返屋裡時,老女人已為他倒好茶。「坐吧。」林平便坐下了,端起茶呷了一口。老女人並不多。正在桌子對面收拾幾本書。林平只看清最上頭一本是《聊齋志異》。下頭幾本是線裝書。林平便知這老女人不同一般村婦,不由生出敬意,就問:「老人家,這書是……您的?」老女人點點頭,轉身把書送進卧室。返回來,坐在林平對面,嘆一口氣:「沒有嘍!十八年前,影柳庵被焚,書都燒光了。這是我埋在地下的幾本,所好倖存。」端起為自己泡的一杯水,慢慢呷。不勝惋惜的樣子。
林平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忙站起恭敬地說:「真對不起。我剛來此地不久,不知您就是影柳庵的師父。」
老尼姑這才抬頭打量他一眼。看這後生眉清目秀,莊重大方,有些喜歡。淡淡一笑說:「不喊師父也罷。我年輕時投奔影柳庵,原也不過為尋一塊清凈之地。雖曾削,並不曾打算真心為尼。當初師父也知我難入佛門,但她還是把我收留下來。師父故去后,把影柳庵留給我,也留下一個『師父』的稱號。世上人都這麼喊。想來也是一個誤會。」說著,很開朗地笑了。
林平心想,這樣出家倒快活。可當初既不真心出家,又何必到這影柳庵來呢?再仔細端量,這尼姑大約六十六七歲,從長相、身材上看,年輕時一定相當漂亮。而且很有教養。那麼,一定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才躲到這裡來的。不由就問道:「師傅,那您當初……」老尼姑收斂笑容,面有不悅之色。回道:「那是過去的事了!」林平臉紅了,自覺失。這種事定有難之隱,本不該問的。但他又著實對老尼姑生了興趣。略停,又搭訕道:「老師父,你肯定讀過不少書吧?……」
「讀是讀過一些書,只是消遣而已。」尼姑不在意地說。
「師父,依你看,年輕時應讀些什麼書為好?」林平很誠懇地求教。在這位老尼姑面前,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淺薄。
老尼姑和藹地笑了:「我可不敢妄為人師。世上書浩如煙海,哪說得准喲!」
「我是說……依你看?」
「依我看呀,世上凡書都可讀。只是讀書有為治世,有為明理,有為賦閑,有為附庸風雅。旨趣不同,見解不一,得失各異。實在也難說呢。」
林平笑了:「多讀些書總歸是有好處的。」
「那也未必。」老尼姑很認真地說,「古人讀書,多有勤奮者。《梁書》載,劉峻『好學家貧,寄人廡下,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文達旦,時或昏睡,爇其,既覺復讀,終夜不寐』。時人謂之書淫。后成為南梁名學者,作《辯命論》,注《世說新語》,講學於紫岩山,從學者甚眾,這是讀書有用的。也有那讀書讀糊塗的,雖飽讀詩書,卻不諳世故,不辨五穀。這便是書痴。還有那讀而等於不讀的。雖淹貫古今,卻不解其意,世人謂之書簏。所以我說呢,書不可不讀,又不可太迷信書了。隨它經典史籍,都不過以蠡測海。比之大千世界,書的學問還是太小了,古人說:『典籍將蠡測,文章若管窺。』如此而已!」
林平聽了,極是佩服,就說:「師父把讀書的事說得真透徹!」
老尼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個讀書不用心的人,能說出個什麼道理來。」
林平靈機一動,問:「老師父,有一部書叫《金瓶梅》,您可看過?」
「怎麼,你看過這部書?」老尼姑略覺詫異。
「沒有!我在鳳鳴中學上學的時候,聽老師談到過這部書。」林平老實回答。有點遺憾。
老尼姑忽然眼睛亮了,看住林平:「你……在鳳鳴中學上過學?」
「是的。我八一年從那裡畢業。」林平看她神有些異樣,「師父,您和鳳鳴中學……」
「噢噢,沒什麼。」老尼姑岔開話題,「不瞞你說,一部《金瓶梅詞話》,我能背出大半部呢。」
林平吃一驚!
「這書,我看過不知多少遍,只是默誦。前些天,街上的老黃說《金瓶梅》,我又去聽了。說得真好。單論說書技藝音腔轉換,狀物,僅這一部書,就使老黃登上一個階梯呢!可惜,他把一部戒世書,說成勸世書了。」老尼姑不勝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