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七章二十一多餘的人(1)
貓貓一氣之下離開書鋪,擠出廟會。一個人奔南河灘影柳庵去了。
影柳庵南面遙望古黃河殘堤,北面依傍河灘大林莽。門前一片野湖,呈菱形,方圓二十餘里,周圍長滿野生蘆蒲。從岸邊往外鋪展,東西兩面,野草繁茂,一如廣闊的草原。草原上百鳥起落,萬蝶翩躚,盎然一派生機。就在這大草原中間,野湖如一方菱形寶鏡,倒映藍天。清冽冽的湖水中,柳影綽約,虛無飄渺。影柳庵因此而得名。
這片野湖,當地人稱為「湮子」。
湮子里埋藏著一個千古悲劇。
據周圍縣誌記載,這裡原有一座古商埠,名蟠龍鎮。是個水旱碼頭。明末時就已經很繁華,號稱八街七十二巷。街巷之間,遍布工商作坊、生意店鋪、酒樓妓館。可惜後來一場黃水,將這座數百年古鎮湮滅地下。
這一帶原屬古黃河下游。黃河流經這裡時,由於泥沙大量淤積,已成「懸河」,河床高出堤外數丈。滔滔黃水幾乎是從蟠龍鎮頭頂橫空流過。咸豐元年的一個秋夜,黃水突然破堤而出,如百萬牛吼,直撲蟠龍鎮。頃刻間刺出這一巨大的菱形水窩。幾百年古鎮被掀了個底朝天。八街七十二巷化為烏有。兇猛的浪頭又從水窩一躍而起,潑蹄四奔,才使幾百里平原變成泱泱澤國。
黃水過後,這水窩就成了積水潭。泥沙沉澱下去,黃河水還原其雪山源頭的本來面目,清冽澄澈,寒氣徹骨。老百姓說,「湮子」深不可測,四兩生絲打不到底。故而潭心水色黑。一座古鎮湮滅其下,水底常有異聲。更深夜靜時,伏在岸邊草叢中,能聽到水底渺渺有吹歌彈唱之聲。而晨暮時分,蟠龍鎮會從水底浮出,街巷酒樓,車馬行人,清晰可見。據說,曾有一位老人到柳鎮趕早集,經過「湮子」旁邊時,不見水面,只一座鎮子在晨霧中浮動。街巷繁鬧,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行人摩肩接踵,皆古衣古帽。時有兒童戲耍,女子調笑。老漢正驚異間,忽見一匹黑色驚馬在街上狂奔,昂嘶鳴,蹄聲急如驟雨,三五兒童眼看被馬踏倒!老漢大喊一聲:「閃開!」忙撩衣撲上去,意欲攔截驚馬,卻一頭栽進深潭。等他好不容易爬上岸時,回頭再看,哪裡還有什麼街巷驚馬?只有煙波浩渺,一派水色!
類似的傳說,還有許多。更有被幻影迷惑,一頭撞進深潭永不復返者。
所有這些,都給「湮子」披上一層神奇可怕的色彩。尋常無事,很少有人到這地方來。
貓貓快要鑽出柳樹林時,看到一座茅屋,孤零零的,便估計是影柳庵了。一路走來,兩腿酸酸。一隻高跟鞋也扣掉了底子。她索性把兩隻鞋都脫了,拎在手中,赤腳走路。影柳庵院門屋門都虛掩著。她喊了一陣,沒有人應,便一頭撞進去。裡外搜索,也沒見個人影。她又反身出了院子,往「湮子」方向張望。仍看不到一個人。卻見天然一片野湖,極為幽靜。便慢慢走過去,沿湖岸溜達。心裡又失望,又煩亂。可又不想馬上返回。她真不想離開這片難得的清凈處,哪怕一個人多呆一會兒也好。
世俗人間,竟有那麼多的事讓她傷心。連貓貓自己也想不到,她也有消沉、脆弱的時候。
幾年來,貓貓曾是風靡縣城的人物。她的美貌,她的永遠是最時髦的著裝,她的新式裁縫學校,她的不羈的性格,總是那麼引人注目。你只要生活在縣城,便會時常感到她的存在。
她從大街上走過,會留下一路香氣,一路笑聲。行人莫不回驚嘆。她到誰家做客,要吃就吃,要喝就喝,談笑風生,如入無人之境。全不顧忌別人怎樣說她。而喜歡議論她的人又那麼多。茶餘飯後,談一會兒貓貓,能長精神、助消化。
公正地說,其間很多人,特別是一些年輕人,都在羨慕她、佩服她。公開或隱蔽地把她看做自己崇拜的女神。有些多的小夥子,還給她寫了求愛信。
但更多的人,包括機關幹部、工人、店員、家庭婦女和受人尊敬的長者們,在談起貓貓的時候,卻別有一番深沉,別有一番趣。雖然語有高雅粗俗之分,但意思卻是一樣的:貓貓是個放蕩的女孩子!她是這個縣城的災星,是一枚能量極大的毒菌!任其下去,會把整個縣城的生活攪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