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七章二十一多餘的人(2)
這種擔心不失為英明的預見。
果然,貓貓和她的裁縫學校,產生了想象不到的吸引力。不僅縣城和郊區鄉鎮的職業裁縫,一批批報名學習,連一些職工家屬和待業子女也躍躍欲試。縣城人家一般都有縫紉機。再不學點新式樣,機器只好作廢了。光靠買成品衣,誰家有多少錢?吃飯穿衣,在人們的生活中,畢竟太重要了!
於是,一些家庭生了爭吵。女人說:「我想去裁縫學校。」男人說:「去那裡幹什麼!」女人說:「學裁剪呀!」男人眼一橫:「學瘋張!不能去!」女人膽兒小的,便不吱聲了,心裡卻極不高興。女人刁潑的便頂撞道:「喲?你什麼都管著呀!說一聲是抬舉你,我想去就去!」於是就吵,於是就打起來,甚至鬧到要離婚的地步。一些女孩子也是如此。先和父母商量,不同意就鬧,哭哭啼啼。實在阻攔不住時,憤怒的丈夫、父母們便約法三章:只准白天去,不準晚上去!只認老師,不交朋友!只學技術,不學思想!如此等等,作為補救措施。
貓貓和她的裁縫學校,不僅影響著全城幾乎每個家庭的穿戴,也在潛移默化中改變著人們的生活趣。
愛美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來啦!
不僅姑娘和小夥子愛美,連結過婚的男男女女也愛打扮了。穿一件時裝,照照鏡子,抹點什麼香水。一開始在家偷偷演習。後來漸漸大膽。穿上去大街,去工作單位。碰上要好的同事(包括異性同事),撒個謊,羞羞怯怯地說:「別人給代買了一件衣服,太鮮亮了吧?」「哪裡?好看!」「真的嗎?」「真好看!」大家由衷地和不由衷地讚美著。
也有的丈夫下班回來,突然現妻子穿一件新衣,正在鏡子前自自語:「真好看……」臉紅紅的。這類妻子多因丈夫古板而脾氣壞,做件新衣不敢穿。只偶爾偷偷地自我欣賞,自我陶醉,求得心理上片刻滿足。卻不料被丈夫撞上,大喝一聲:「哪來的?!打扮這麼好,和誰約會去!」有的還察觀色,把房間旮旯搜尋一遍,唯恐哪兒藏著一個「郎」。
於是,種種誤會出現了,種種爭吵生了。家庭出現破裂。可巧有一段時間,縣城離婚率升高,流氓犯罪案增多。竟有人追根尋源,歸罪於貓貓和她的裁縫學校:「都是她!一條臭魚沾得滿鍋腥!」
在人們的記憶中,解放三十多年,似乎還沒有一個人能像貓貓這樣對整個縣城的生活產生這麼大的影響!有幾個受人尊敬的長者回憶,只有當年淪陷時,一個大力提倡洋貨的商會會長能與之相比。但那傢伙是漢奸,不久就被大家打死了。還有一個,就是三十年代那個名叫梨花的姑娘,為抗婚賣身娼館。但當時也就是把整個縣城震動了一下。梨花不久失蹤,而縣城的女孩子也沒誰學她去當妓女。事過後,縣城依舊那麼平靜。她只像一股過路風。
但貓貓卻是一股旋風。從西關那座小院里一直旋到大街小巷,整個縣城都被這旋風籠罩著。想擺脫也擺脫不了。在許多人看來,她旋起的是香風毒霧,使人受毒受害而不自覺。她把人們的神經都搞得錯亂了。在這個閉塞古老的縣城裡,女人穿衣服歷來講實用,講包裝。誰要把胳膊腿兒露出一截來,便被視為有傷風化。談舉止,講究不高聲,笑不露齒,走不顧盼。可漸漸地,這一切都在變。年輕人不是奇裝異服,就是束胸露臂。傍晚乘涼,兒媳婦穿個褲頭背心和公公坐在一起,毫不害羞。有什麼事了,把懷裡孩子往公公面前一放:「爸!你看他一會兒。」兩個**能擂到你臉上。公公急忙把眼閉上,「慘」不忍睹。
而這一切,似乎都源於貓貓。源於那個不正經的女孩子。
當然,她不是漢奸。不是那個叫梨花的妓女。
但又可惜不是!
否則,會容易對付得多。
於是,人們只好用白眼、唾沫、辱罵、流以示憤慨,以示討伐。一天夜間,貓貓外出歸來,剛走到校門口的巷子里,突然從黑影子跳出幾個人,一陣拳打腳踢,把她衣服撕得稀爛,然後呼嘯而去。天明,全城都傳著一個消息:貓貓帶著學員半夜出來拉男人,被人打了!當天,城關派出所派人找她談話,要她「說清」。貓貓咬咬牙,盯住那個民警:「無恥!我拉你啦?!」民警無以對。是呀,她拉了誰呢?他找不到被拉的男人。她是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