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十一章(4)
最後一仗是在三八線附近打的。***那天晚上漆黑,又下著大雨,部隊起了衝鋒。七子提一挺輕機槍,仍像往常一樣沖在最前頭。他的機槍打向哪裡,戰士們就跟著沖向哪裡。但後來那個排的戰士說,在轉過一道山樑時,排長的機槍突然不響了。他們隱隱在黑暗中聽到七子在大聲叫罵什麼,然後就沒有聲音了。
事後打掃戰場,戰士們沒有找到七子的屍體。七子失蹤了。部隊長後來分析說,七子有可能被美軍俘虜了。
這是一個戰士最不願接受的事。他寧願戰死。
但七子攤上了。
這個分析完全可能,因為他沖得太快,離開戰士太遠了。
雙方交換戰俘是個極為複雜的問題,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楊山離開朝鮮回國時心裡很難過,同村的幾個年輕人犧牲時,他也沒這麼難過。
他為七子難過,也為八音難過。
聽了楊山的介紹,方家遠和楊耳朵半天沒說話。他們心裡也都不好受。這事的確很窩囊。
楊耳朵嘆口氣:「唉!這種事咋叫七子攤上了。」他覺得這件事比當初自己被人不明不白割去一隻耳朵窩囊得多,「唉,這事鬧的!」
方家遠說:「你看這事咋辦?」他問楊耳朵。
楊耳朵說:「我看先瞞住再說。」
方家遠說:「咋瞞?」
「就說七子還在部隊。」
「長了沒信來,不要生疑嗎?」
「瞞一天算一天。」
「總不是辦法。」
「那你說呢?」
方家遠沉默了。抬頭看住楊山:「山子,你說咋辦好?」楊山說:「我想過了,這事能瞞村上人,不能瞞八音。」方家遠說:「瞞不住八音,就瞞不住村上人,大家早晚會知道,反而不好。」
楊耳朵說:「這事得聽聽大瓦屋家的意見。」
方家遠說:「還是我去吧,免得那麼大動靜。」
方家遠告別楊山父子,去了柴知秋家,可巧柴知秋回來了,夫妻倆都在。天易娘說:「村長有啥事,聽說山子回來了,還沒顧上去看呢。」
方家遠說:「屋裡說話吧。」就朝屋裡走。
柴知秋夫妻心裡咯噔一下,就知沒什麼好消息。趕緊丟下手裡的活跟進來,柴知秋臉都白了。
方家遠把楊山帶回的消息說了,柴知秋夫妻稍微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人還活著就好。
天易娘說:「人一輩子啥事都會碰上。我看這事得告訴八音,不能騙她。村裡不去張揚,大夥知道就知道了。也不是啥見不得人的事,這是為國家去打仗,明理的人都會同。」
方家遠有些擔心:「八音要是守不住,回隱山鎮咋辦?」
柴知秋也有這個擔心,說:「七子還能不能回來,啥時回來,都不好說,萬一等幾年沒音訊,是個事。」
天易娘說:「這也勉強不得。眼下是新社會,萬一七子回不來,總不能讓她年輕輕守活寡。真要那樣,還要勸她走呢,咱不能誤人家。」
方家遠見天易娘說得通達理,稍有寬慰,就嘆一口氣:「嗨!但願七子能平安回來。」
八音得到七子失蹤的消息后,當即痛哭起來。一連幾天,店門也不開,就是關在房間里哭。
天易娘天天去勸說,八音還是哭。後來不哭了,就躺在床上呆,不吃不喝。天易娘不能老陪她,就對女裁縫說:「請你多陪陪八音,別讓她出了事。」女裁縫說:「放心吧,我一步不離!」
女裁縫這幾天一直也陪著的,八音的樣子讓她很著急。她比任何人都心疼八音。幾年來,她和八音已經建立了不尋常的關係,只要平日有空閑,總是在八音的雜貨店轉來轉去,幫八音做這做那,好像八音的一個下人似的。村裡有很多議論,說女裁縫心性何其高,草兒窪的女人沒她看上眼的,平日就是不理不睬的。可她對八音卻完全是另一種態度,不僅熱親切,而且處處寵著她,有時甚至有些巴結的味道。這叫草兒窪的女人們大惑不解。
同時她們還注意到另一個變化,自從八音嫁來后,女裁縫不和村裡任何男人來往了。過去,女裁縫的家就是男人們聚會的場所,喝酒、打牌、說笑,烏煙瘴氣。男人們被她支使得團團轉。她的眼能勾魂,勾得男人神魂顛倒。但真正能跟她上床的男人並不多,這娘兒們很挑剔。那時,她多麼神氣,頤指氣使,居高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