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四章01(2)
有一次開會,楊耳朵打了一個很響的飽嗝:「嗝——嗝——嘍——」王鬍子正在講話,一轉臉生氣地說:「你吃什麼撐的!」大家都笑起來。事後方家遠悄聲對王鬍子說:「王區長你信不信,咱草兒窪打嗝的都是貧農,中農沒一個打飽嗝的。」王鬍子說:「你什麼意思?」方家遠笑眯眯地說:「我沒啥惡意,我只是說的一個現象,信不信由你。」王鬍子後來注意觀察,雖不是方家遠說的這麼準確,卻是大概不差,那些中農的確不怎麼打飽嗝,那些經常要救濟糧的貧農倒時不時打個很響的飽嗝,真他娘的怪了!王鬍子說:「方家遠你眼太毒!」就問他什麼道理,方家遠就把自己的道理講給他聽了,王鬍子跳起來,說:「你別胡說!當心我把你的村長撤了!」後來王鬍子並沒有撤他的村長,因為他越想越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他的道理和上級的精神又顯然不符合。不管怎麼說,王鬍子認定方家遠是個角色,這傢伙不簡單,只讀過兩年私塾,卻是個思想家哩,鄉村能人有的是。過些日子又見方家遠說:「你狗日的哪來這麼多鬼念頭?」方家遠看他虎著臉,有些摸不准他什麼意思,忙說:「我就是瞎想想,王區長你別當真。上級叫依靠貧農,咱依靠貧農就是,絕對依靠!」王鬍子兩隻小眼盯著他,有些陰險。方家遠熟悉他這種眼神,當他這麼盯住人看的時候,就是在揣摩你研究你,他能把你看得渾身不自在看得四肢冰涼。方家遠真有點慌了,就支支吾吾要走。王鬍子突然嘿嘿笑起來,給他一拳頭,說:「你這思想就是革命靠貧農,建設靠中農!」方家遠鬆一口氣也笑了,笑得有些狡猾,說:「王區長這可是你說的,我沒說。」王鬍子收起笑,嘆口氣說:「這些話不能再往外說。但是你別忘了一條,哪個貧農都不想窮,很多事包括一些惡習都是窮造成的,得慢慢來。要幫助他們搞生產,幫助他們料理生活。我看**打下天下,有個保業守業的問題,這些貧農土改分了地,也有個保業守業的問題。要創業,創業才能守業,弄不好幾畝地也得丟!」方家遠說:「已經有貧農賣地了。」王鬍子一激靈,問:「買主是誰?」方家遠說:「柴知秋。大瓦屋家的,你認識。」王鬍子忽然問:「柴知秋還做小生意?」方家遠說:「從沒停過。」王鬍子半天沒吭氣,腦子裡出現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
柴知秋又回來了。
柴知秋挑著擔子悠悠地走進村口時,許多人盯住他看,看得柴知秋有些心虛。
他們知道他這趟是回來買地的。
柴知秋又要買地了。
嚴重的飢荒逼使草兒窪十幾戶人家要賣地了,儘管他們都不想賣。土地分到手不到二年,幾乎還沒有暖熱,還沒有從獲得土地的喜悅中走出來,現在不得不賣。一家人餓得奄奄一息,總不能守著幾畝土坷垃等死,脖子沒那麼長啊!糧食糧食糧食操他娘,人活著要吃糧食,生病要賣糧,死人要賣糧,娶妻嫁女要賣糧,哪來那麼多糧食?貧農不比中農戶,中農戶一般都有些積蓄,都有些宅基地,都有些樹木,實在急了賣幾棵樹又能應付一陣子。貧農賣啥?一切都只能依靠糧食。可地里的糧食每年就收那麼一點,吃還不夠,碰上個天災**就再無辦法。再說這些薄地實在看不出有多大出息,一畝地一季收百八幾十斤糧,夠工夫錢嗎?按日下的地價,死地一畝能賣四百斤糧,活地一畝也賣三百斤。所謂死地就是賣斷,永久性的,活地是臨時性的,過三五年可以原價收回。就是賣活地也是合算的,三百斤糧等於二年的收成。大家都會算賬,賣地的十幾戶人家放出風去,多是願意賣活地,指望過幾年再收回來。
草兒窪像開了鍋。
死寂了一個冬天的草兒窪,到臘月里忽然熱鬧起來。要賣地的多,要買地的也不少。要買地的多是些中農戶,但也有幾戶貧農,包括討飯女小鴿子。小鴿子要買地讓所有的人都吃一驚。她憑什麼?這可不是去討飯,讓人摸摸**再把褲帶解開就給你幾個窩窩。但小鴿子吐詞很清楚地向人表示她要買地,起碼要買二畝。就是說她手頭起碼有六百斤以上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