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六章(4)

4.第六章(4)

自從外祖父到蘇州打官司以後,就苦了大鳥。它在小城和蘇州府之間充當著信使的角色,幾乎每個月都要往返一趟。第一趟去蘇州是外祖父帶它去的,一趟就記住路了。俗話說,狗記千,貓記萬,大鳥肯定比一般的狗記憶力更好。那時它脖子上系一個很小的密封的牛皮袋,裡頭裝上信,拍拍腦袋,它便日夜兼程奔蘇州府去了。一路上跋山涉水不說,單是村狗的騷擾堵截就夠難為它了。有時途經一個村莊,會有一群村狗把它包圍起來,大鳥一時不能脫身,就只得進行一場惡戰,然後從村狗們的頭頂凌空而去。大鳥常常遍體鱗傷,但終於沒有什麼能擋住它。它跑累了就在荒山野嶺河灘間隱蔽起來休息,舔去身上的血,梳理好身上的皮毛,俯在地上睡一覺,餓了就抓一隻野兔,那對它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

在一千六百里路途上,要經過運河、淮河、長江幾條大水,還有數不清的小河。遇小河,大鳥便鳧水而過;遇上大江大河,它懂得尋找渡口。外祖父第二趟去蘇州府時就有意帶上它讓它認路。大鳥特別記路,以後單獨往返從不迷路。幾趟往來,渡口的船家都認識它了。看它風塵僕僕的樣子,知道它從遠方來又要到遠方去的,它脖子上那隻小牛皮袋告訴人這是條羲犬。它這麼不停地往返,說明它的主人肯定是遇上了麻煩事,便讓它上船送到對岸。大鳥很懂事,跳上岸回頭看著船家,轉身又飛奔而去。那時人古道熱腸,沒人去傷害它,反被它感動。

一年又一年,大鳥在千里古道上穿行飛奔,忠實地執行著使命,沒出過一次差錯。最緊急的時候,大鳥三天打過一個來回。就是說一天一夜跑一千多里,天知道它是怎樣狂奔!

那一次是外祖父病了,病得很厲害。二舅數日後騎馬趕到蘇州,已經先期到達的大鳥正蹲在城外的路口迎他,它知道那是必經之路。二舅看到大鳥已瘦得皮包骨,但精神依然很好。大鳥在前頭帶路,在蘇州一家小客棧找到外祖父,外祖父已病得奄奄一息。讓二舅不解的是長魚公子正在旁照料他。按親戚關係,二舅該叫長魚公子表舅。長魚公子說二阪你來啦,二舅點點頭,說表舅謝謝你照顧我爹。長魚公子熬得兩眼像紅燈籠,鬍子拉碴的,看著二舅眯眯笑,說:「二阪,你爹可把我坑苦了。告了我,我還得伺候他。」二舅知道他在說笑話,他在任何時候都是樂觀幽默的,但模樣這樣狼狽卻是頭一次見到。長魚公子從年輕就瀟洒,總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這些日看來真的沒顧上。二舅就說:「表舅,你們這是何苦呢?我看你們官司別打了,回去算啦!」長魚也苦笑了,看看躺在床上的外祖父,說:「不行啊,我答應,你爹不答應。先前醒過來時還對我說,你別看我生病,偷著跑了,官司得打到底。你看看你看看。」二舅說官司打出輸贏會怎樣?長魚說若是你爹輸了只把錢財輸進去了,若是我輸了得搭上一條命。二舅說這話怎講?長魚說我罪當砍頭!二舅急了,說那就別打了!要不你趕緊跑吧,趁官司還沒見分曉。我爹這裡有我照應。長魚哈哈大笑,說表外甥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可我不能跑。你表舅我一輩子玩啥都玩個盡興,這麼一走了之,你爹的錢就白花了。二舅怎麼勸,長魚就是不走。長魚說你照應你爹吧,我住在別處,得洗個熱水澡去,渾身都臭了。說罷匆匆而去。

二舅在蘇州住了兩個多月給外祖父延醫治病,直至康復。二舅又勸他回去,外祖父說你別勸我,快回去操辦送錢來。

二舅知道無法改變他的主意,只好告別回家了。然後又是賣地送錢,一如往常。

這場官司持續七年之久,外祖父居然奇迹般地贏了。

大鳥先跑回來報了信。二舅趕緊帶人去蘇州府接外祖父。外祖父當年去打官司的時候還很健壯,這時已是白蒼蒼,七年的官司把他變成了一個枯瘦的老人。

贏了官司,外祖父並不歡喜,也無悲傷。這場官司的輸贏並沒有什麼意義。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輸贏,他只是為了耗盡家財才打官司的。那七年真正折磨他的仍然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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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月亮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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