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七章(3)
外出打工、討飯的人們正陸續歸來,每天都有幾撥。***有挑擔的,有推車的,有扛木工泥瓦傢具的,軲軲轆轆叮叮噹噹。人們喜氣洋洋大聲打著招呼,碰上村裡人站在路口說幾句親熱的話,問一陣在外頭的景。外出打工的腰裡揣著錢,肩上扛著捎來的年貨,似乎膽氣也壯了。就連外出要飯的女人們也很喜慶,她們沒有捎來錢,但背來了挑來了推來了要來的糧食以及風乾的剩飯剩菜。這些裝在袋子里的剩飯剩菜帶回家重新用開水泡泡就能吃,就能救命。看得出來,外出歸來的人都很疲憊,黑瘦,還有的生了病。但現在他們回來了,要回家過年了。對於慣於待在家的草兒窪的人們說來,這短暫的分離和團聚竟盪起不大不小的感波瀾。外出的人們帶回的不僅是錢糧和剩飯剩菜,而且是生的希望。孩子們跑出來了,老人們拄著拐杖迎出來了,呼喚著,歡笑著,哭泣著,相攙著,簇擁著。草兒窪天天都有這樣的場面。
小鴿子在所有的討飯女人中,是收穫最豐的一個。她並沒有像其他女人那樣背來大包小包的剩飯剩菜,甚至也沒有糧食,可她帶回了錢。小鴿子討飯已經很有經驗了,出外討飯時,她把大些的孩子都留在家,家裡還有些吃的,留下大些的孩子能幫瞎眼丈夫做些事。她只帶上一個八個月的兒子出去,這樣很容易引起人家的同,以往要來的糧食和菜,她都寄存一處,但最後往家運的時候,卻要費很大勁,一個女人家沒那麼多力氣。後來她學得聰明了,把要來的糧食賣掉換成錢,要來的剩飯剩菜風乾了,賣給那些富裕的人家養豬,也換成錢。這樣一身輕快,到處轉悠,十天半月就換一個地方。當然還要吃苦,要跑路,要口裡能甜甜地叫人,要淚眼巴巴地求人,要夜裡為男人解褲帶,但她用最大的代價也換來了最大的收穫。
這天後晌,小鴿子抱著孩子進村時,頭散亂著十分疲倦,走到路邊一座院牆下,好像再走不動一步了。八個月的兒子臉凍得紫蘿蔔一樣哇哇哭起來,小鴿子趕緊解開懷,把**塞進兒子的嘴裡,靠牆根隨便往地上一坐,長長地舒一口氣,總算走到家了。這一趟,她一直在百多裡外的地方轉悠,身上背個孩子行乞,的確是累壞了。小鴿子很瘦弱,骨架仍像個小女孩,尤其長一張圓圓的娃娃臉,永遠驚鹿一樣看人。在外行乞一天,晚上睡覺就在車屋裡、草垛里、破廟裡。她隨身背了一個破棉被,在草垛里掏個洞住進去,在破廟或車屋一個角落裡蜷縮著,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裡。晚上她睡得並不安穩,她害怕深夜的腳步聲,又盼望有腳步聲。因為有腳步聲就有男人來了,有男人來了就有吃的,就有糧食,他們帶來的糧食不多,或三斤或五斤。小鴿子必定要先看看驗收過後才解開褲帶。那男人多大歲數長得丑俊她都不管,也看不見。小鴿子從來沒有過交媾的快感,當她被男人們粗野地摟抱著壓在地上的時候,她只是在忍受,她咬緊牙關蹙著眉在忍受。她的瘦弱的身軀被男人整個淹沒了,她的逼仄的下體感到的永遠是刺傷和痛楚。她抽搐著閉緊了眼睛屏住呼吸,等待最後的結束。當男人提上褲子心滿意足地走開時,她會跪在地上捂住臉,任憑淚水從指縫間溢出。她不能哭出聲。然後她開始把糧食收拾起來藏好,那是她唯一的安慰。三斤糧食,如果上門討要,起碼要兩天呢。但有時她也會受騙。等她哭過了醒過神來時,會突然現那男人又把糧食拿走了。於是她只能愣在那裡,毫無辦法。你就是追上去,又能把那個男人怎樣呢?最難堪的是有時會被女人們現了,那時便會挨罵挨打,把頭扯得一縷縷往下掉,臉上抓出血痕,孩子嚇得哇哇大哭。終有好心人拉開。小鴿子只得抱起孩子另去別處。小鴿子在一些女人和男人的眼裡,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是個爛貨,誰都能按倒了操,誰都能揪住了罵。奇怪的是她都一直沒學會罵人,一句髒話也說不出,她永遠是膽怯的、驚慌的,被人辱罵時只會臉紅,只會流淚,只會躲藏。可她堅持著,她要養活她的瞎眼丈夫和幾個孩子。她把這個看成和在土地上勞作是一樣的。在土地上勞作能獲取糧食,這樣也能獲取糧食。當然她更希望能在土地上勞作,有自己的一片土地。土改前她拚命在外頭這樣干,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攢下糧食買一塊土地,再也不受這樣的罪。前些日她買下的二畝地就是她攢下多年的錢糧買下的。土改時她已經分了幾畝地,但那是分來的,不是她自己買來的,她感覺不一樣。她一定要自己買地,她要向丈夫證明自己的能耐。她其實可以不再出外討飯了,家中剩下的糧食加上乾菜緊緊巴巴可以度過這個冬天,但買到土地的喜悅,讓她忘掉了在外行乞的屈辱,她看到了自己的外出所得到的報償。她想再干一個冬天,就這一次了,以後再不出去了。現在她終於回到草兒窪。草兒窪對她來說是溫暖的,不僅這裡有她的丈夫孩子有她的土地,而且草兒窪的鄉親們沒誰瞧不起她,沒有誰傷害過她。當她坐在路邊奶著孩子歇口氣的時候,真想對每一個鄉親說我真想念你們,小鴿子真的想念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