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七章(4)
這時漸漸圍上來一些人,好奇地打量她,說小鴿子往常都是大包小包背著,這趟咋兩手空空呀?小鴿子笑笑,指指懷裡說,我把要來的東西都換成錢啦。***她這麼回答時心裡是很高興的,甚至有點自豪。那時她露著半隻肥白的**,一點也沒有要遮掩的意思。大家就圍著她搭訕,說些閑話,其實也在欣賞她的**。小鴿子雖然瘦弱,可是因為奶著孩子,**就很飽滿。男人們心裡說,這個小鴿子,唉唉,這個小鴿子。但這時貧農團長楊耳朵衝進來,突然一跺腳大聲吼道:「你光彩!你在這裡顯擺哪!敞開懷露著奶顯你的手段是不是?咹!咱貧農的臉咱草兒窪的臉都讓你丟盡啦!你在外頭乾的事以為我不知道哇?對你說,過了年我就把你的貧農撤了!把你的地收回!把你送到大牢里去!……」楊耳朵排炮似的大吼一陣,揚長而去。小鴿子的臉變得煞白,急忙掩上懷,抱起孩子跑走了。大家一時還沒回過神來,今天楊耳朵哪來這股子邪氣。這麼大火氣?這和村裡幾天來喜洋洋的氣氛極不協調。
忽然有人一指說:「看方家遠來啦!」
果然,村長方家遠慢悠悠從村公所那邊走過來。有人說先前楊耳朵也是從那邊過來的。楊耳朵的怒氣說不定和方家遠有關。方家遠是個狐狸樣狡猾的傢伙,過去日本人、漢奸都叫他耍得暈頭轉向,耍耍楊耳朵幾乎是小菜一碟。
不大會兒方家遠來到眾人面前,看大家臉色不對,就說:「怎麼啦?出啥事啦?」
先是沒人吭氣,終於有人忍不住說了楊耳朵罵小鴿子的事。方家遠斜著眼聽完了,對這件事沒表示什麼,卻說了一句:「該過年了。」然後背著手走了。
他好像心不壞。
眾人真是猜不透,草兒窪這兩個頭面人物都有些不大正常,全都陰陽怪氣的。
小鴿子抱著孩子跑回家,放下孩子撲到床上就大哭起來,哭得驚天動地:「啊啊啊噢噢嗚嗚!……」
幾個孩子都嚇哭了,拉著小鴿子衣襟不丟手。
小鴿子的丈夫那個五十多歲的瞎眼男人也嚇得手足無措。他比小鴿子大十六歲,單看長相,他更像她的父親,他已經衰老得很厲害。他知道小鴿子到外頭不易,受過很多委屈。可是小鴿子不說,他也從來不問,他怕刺傷了她。他的幾個孩子,除了大女兒是他的,其餘全是別人的,他其實也知道。可他不怪她,在這樣一個家庭里,孩子是誰的種,在他看來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們都叫他爹,重要的是小鴿子沒有拋棄他,他們同命相憐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共同營造了一個窩,支撐了一個完整的家庭。
瞎子珍惜小鴿子,疼愛小鴿子。
當年他是在逃荒的路上撿到小鴿子的。那時小鴿子只有十歲,因為飢餓倒在路溝里奄奄一息,有許多綠頭蒼蠅圍著飛,身上已生了爛瘡和蛆蟲。那時他一隻眼還能看見路,他現小鴿子並救了她一條命。之後就常背著她要飯,要來的飯菜先給她吃,冬天唯一的一件破棉襖給她穿,他自己只穿一件破單衣,凍得渾身青紫。他們相依為命,像父女一樣過了六年。十六歲的小鴿子是少女模樣了,她仍然很瘦弱,可她對這個救了她的男人充滿了感激之。她要報答他。那時他的雙眼都已瞎掉。一個夏天的夜晚,雷暴雨驟然而至。雨如瓢潑,炸雷一個接一個驚得地動山搖,時有火球在不遠處滾動,十六歲的小鴿子尖叫著披頭散一頭拱進他的懷裡,他緊緊摟住她說不怕不怕啊不怕……後半夜雨收雷散,月亮從雲層里鑽出來在天上滑行,他低頭現小鴿子是裸著身子的,他渾身燥熱,不很堅決地推開她,小鴿子重又撲進他的懷裡,從此她成了他的小妻子。
他們跨越了年齡的障礙,成為一對老夫少妻。那感依然像父女。
尋常小鴿子外出行乞,他守著家,守著孩子,就是為她守著一個溫暖的窩。
瞎眼丈夫垂手伺立床前,像父親,像老僕,他身旁站著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他喑啞著嗓子說:「小鴿子,咱不哭,啊?咱不哭了。咱以後不出去了,咱們以後好好種地就夠吃了,啊?咱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