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十章(5)
她獃獃地坐在弟弟旁邊。望著外頭的黑暗,身體瑟瑟抖。
後來她就躺下了,想睡沉了就不想那個人了。可她卻不能入睡。沼澤地那個男人正在受苦,好像在喊她去救他。那人太需要幫助了,想那麼多幹啥呢,還是應當去救他。
小女孩終於重又爬起身,鑽出庵棚,往沼澤地奔去。一股夜風把她的頭吹得飄起來,天空突然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遠處傳來一陣雷聲。
要下雨了。
荒原上並沒有多少雨。
通常況下,一年四季在荒原晃蕩的是風。那風是粗糲的,它能刮出沙土揚向天空,把茅屋、昆蟲和飛鳥打得七零八落,狂風過後,是一片狼藉。
雨是荒原的救星,越大越好。
荒原太饑渴,如注的大雨呼嘯著澆下來時,如同天父和地母的**,野獸、荒草連同乾燥的沙土地都在痛快地呻吟和顫抖。
在那個暴雨之夜,老大痛徹體驗被摧殘的快感,如鞭的長雨抽打在大地上,整個大地都在翻滾,風雨聲把天地間灌得滿滿當當,人在其間,只像一隻蚊蟲那樣弱小無助。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再摔倒,最後他索性趴伏在地上再不動彈。那時,他感覺著大地的搖撼,豪雨的抽打,身下的草叢間都是流淌的水溪,他整個浸泡在雨水中,像躺在母腹的羊水裡,和大地母親共同經受著分娩的陣痛和暢快。他忽然有一種新生的感覺。那一瞬間,他的心竟是十分歡愉,多日來纏繞他的煩惱、鬱悶和焦躁全被沖洗得無影無蹤。
走進荒原,和整天守著那個庵棚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忽然感到這荒原的壯闊,其驚心動魄的魅力一點不亞於黃河。而這壯闊的荒原正是那條消失的大河造成的。這裡有黃河的一切聲音,這沙土、茅草中浸涵的都是黃河的血液。這荒原上蓬勃的所有生命品類都是它養育的。
一道白光如一柄寶劍,「咔嚓」一聲巨雷。
那一瞬間,老大看到十幾步遠的地方,一群被淋得精濕的狼緊緊靠在一起,驚恐地看著天空。
它們居然離得這麼近!
老大突然一躍而起,揮舞手中的槍管,大聲吼喊著撲向狼群:「噢噢噢!……啊!……」
狼群被這猝然而來的攻擊嚇得呆了,它們不知這吼喊的黑影是什麼,於是四散奔逃。老大又蹦又跳又喊又叫,聲音豪壯而凄厲。
他說不清自己怎麼了,只覺不能控制自己,只想干點什麼,渾身的力氣無法使出,只有這樣吼喊才對得住這狂風暴雨,對得住這荒原之夜。
當他一路吼喊著在雨夜中狂奔消失的時候,狼群又漸漸聚攏起來。
它們終於醒悟到那只是一個人。
它們感到被這個傢伙耍了。
天亮時,老大精疲力竭地倒在一座沙丘上,這時大雨已經停了,整個荒原濕漉漉的,無數小溪在流淌,但不知流向何處。
天空依然布滿陰雲。
老大已經平靜下來。他輕輕喘息著,寬厚的胸脯微微起伏,肚子癟癟的,他覺得十分飢餓。這種飢餓感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在老河灘守著那個庵棚時,他總是沒有食慾,什麼都不想吃,有時嚼點野菜,把嘴弄得苦巴巴的,日子就像野菜一樣,一天天清寡無味。
但現在他想吃東西了。他向四周打量著,到處都是水窪和流動的小溪,明晃晃的,在水裡有許多魚蹦跳撲騰。真是奇怪得很。這些魚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這些地方本來只是草地和沙丘,有了水就會有魚鑽出來,好像是種在地里的,或者是黃河決口時滯留沉積下來的,沉入草地和土層,它們靜靜地等待著,一旦有水就冒出來,永遠也不會死。老大走下沙丘,很容易就抓到一些魚。他有選擇地抓了一些鰱魚,這種魚刺小,肉質鮮嫩,盡可以生吃,還有些甜絲絲的味道。
在後來的一些日子,老大在荒原上漫無目的地行走,偶然會碰到一個人,大家只是遠遠地看一眼,並不說什麼,好像沒什麼要說的。然後又走開。人在這裡已經失去交流的習慣和激,一個個變得孤僻、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