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十二章(7)
文君倒沒有推辭,找來一把梯子,臘爬上去先把檐角塌陷的舊草掀下來。又爬下梯子,從後院草垛弄來一些麥秸,潑上水浸軟了,一束束整好。然後又取土和泥,調得均勻。文君一直在旁做幫手,見臘手腳麻利,且又不多說話,一副穩重男子氣象,心裡就有異樣的感覺。這院子空蕩得也久了,雖然婆媳相依為命,同母女,畢竟是半個家庭。家中少一男子,就有諸多不方便,像這類粗重雜活,往常都是自己干,有時也去鎮上求人。這下倒好,他不需人求,自己張羅起來了,儼然一個主家翁。一般客人,縱然不騷擾你,可誰會注意你檐角塌陷的事呢。女人的溫都在細小之處,男人的溫卻如此撼人心魄!文君自嫁來十多年,從未體會過這種感受。都說這婆媳倆自強自立,其實心裡卻是軟弱而膽怯的。能靠在一個強大的男人的肩膀上過日子,那才叫坦然而舒心呢。文君一邊跟臘忙著,一邊心裡熱烘烘的。她從來沒像此刻感到這個院子太需要一個男人了。
後來臘爬上屋子,文君在下頭遞草遞泥。兩人忙了一個後晌,總算把屋修好了。都弄得一身泥一身草的。文君一句客套話沒說,只遞他一個毛巾掃身上,又去打洗臉水。當她做著這一切時,心裡真是甜絲絲的。
婆婆一直在忙著做飯,誰也沒注意她什麼時候殺了一隻雞,又弄了幾樣菜,擺上一壺酒。文君說娘哎,你可有些偏心,我早就嘴饞了你也不殺雞。婆婆說道,今兒殺雞也不是給你吃的!臘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說老人家你太客氣了。當下大家坐定,一邊喝酒吃菜,一邊說些閑話,儼然一家人。原來老太太和文君平日也喝酒的,只是從不多喝罷了。婆媳倆無事時便打壺酒,一邊對飲,一邊下棋。她們下棋從來不用棋盤棋子,都是下盲棋,一盤棋都在胸中,只用嘴說就行了。有時也飲酒作詩,說不上多麼高明,倒也雅趣盎然,嬉笑生風。
臘雖海量,由兩個女子陪酒,卻有些拘謹,不大放得開。且自知是個粗人,說話也少了。婆婆看他如此,心中倒喜歡。這些日子住下來,看出這是個穩重的男人,極有責任心,為女兒為別人的事都很認真。老太太並不知道臘的真正底細,她也不想知道。但她懂得在外混世的男人都會有些不尋常的經歷,這沒有什麼。一個男人只要還愛他的孩子,對別人還有同心,就大體是個好男人。且臘儀錶堂堂,雖說年齡大了一點,身體卻很健壯。如果文君有意於他,自己百年之後也瞑目了。這麼想著,就舉杯勸臘道:「客官今兒多累了,就盡興多喝幾杯無妨,反正晚間無事。」一連幹了三杯。老太太其實酒量很大。大凡女人不喝則罷,只要喝酒的多是海量。老太太敬過了,又讓文君連敬三杯。文君也不推辭,三杯酒下肚,一張臉竟艷若桃花,燈下嬌艷欲滴。臘只瞥了一眼,忙低下頭再不敢看。心裡卻叫一聲慚愧,想當初在外胡混時,什麼女人沒見過,什麼浪蕩事沒幹過,卻從來不知羞恥。如今在文君面前,像伴著菩薩似的,自規自律,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他不知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的,莫非人都有向善向佛之心嗎?
文君也不多說話,憑空多了幾分羞澀。臘剛來時,她還有些活潑調皮的樣子,今晚反倒無話。只像個小女孩似的規矩坐著,倒是老太太興頭很好,讓酒讓菜,不覺又多喝幾杯。看文君神態,老太太心裡有些明白,古書也看得多了,世事也經得多了,男女在一起說說笑笑倒未見有事,一旦雙方拘謹,就是揣著心思了。老太太看破這一層,既傷感又為文君高興,就覺心裡飄飄渺渺的,忽然頭一低,栽倒地上。
臘和文君大吃一驚,以為她喝多了,忙上前扶起,眼見得老太太已翻過眼去。文君原也懂得一點醫道,忙指揮臘把老太太重新原地放倒,平躺那裡,接著就掐人中,竟是一點作用也無。轉眼之間,老太太已雙目閉合,一絲氣息也沒有了。
文君見狀大哭,臘也連連跺腳,這真是他不曾料到的,老太太一時竟歸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