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十四章藥師(7)
他知道,英英是愁姐姐大梅,二姐已經不在了,大姐再有個三長兩短,她怎麼活?
據後來聽到的消息,說是何家父子挨了槍子后,身子在橋上彈了幾彈,然後,仰面朝天落在了河裡。***
怎麼會是仰面朝天呢,老五糊他們可都是一頭栽進河裡的啊!
這一年的葯收得相當不容易,時不時的,就要停下來,收到後來,拾糧都有點灰心得不想收了。
這時候的拾糧,能慢慢理解水二爺了。
更為不利的是,溝里有消息傳出,說他買牛置地是個錯,大錯,至於錯在哪,沒人說得出。但一個顯顯的變化是,西溝那些幫他收葯的人,一個個變得跟他冷了,遠了。
選擇一個秋雨綿綿的午後,拾糧將腳步送到了青石嶺。水英英一開始也要來,臨出門時,步子又怯了,她想見到爹,又怕見到爹。臨完,她跟拾糧說:「你去吧,他要是問起我來,就說我走路不方便。」說完,捂著眼睛進去了。
吳嫂孤獨地立在院門口,立在雨中,像是在等一個永遠也等不到的人,看見拾糧,有氣無力地說了聲:「來了啊。」就又把目光伸向草灘深處。
水二爺已老得不成樣子了,尤其聽到親家何大鴟和女婿何樹槐吃了槍子后,兩眼,就跟瞎了般,再也看不出一點兒神。
「爹——」拾糧叫了一聲。這一聲他叫得多少有些艱難,他沒想到,水二爺會老得這麼快。上次跟喜財叔來時,都沒覺得他老,這才多長工夫,他就老得沒樣子了。
水二爺沒動彈。拾糧連喊幾聲,他都沒動彈。拾糧心想,他的耳朵可能不對了,正愁著,吳嫂走了進來,沖他說:「想說啥話,對著他耳朵說,遠了他聽不見,耳朵聾了呢。」
「你才聾了呢!」水二爺意想不到地罵出了一句。
「爹——」拾糧興奮地湊過身子,跟水二爺貼得很近。這一刻,拾糧多麼想撲上去,撲到水二爺懷裡。
「滾回你的西溝去!」
拾糧一肚子的話讓水二爺罵了回去,滾燙的心也讓水二爺罵冰涼了。
水二爺原又閉了眼,又跟死了般,半天沒了聲音。拾糧干吭了一陣,知道吭下去也是閑的,鬱郁地走出來,跟吳嫂進了她的屋。
吳嫂一時也不知該說啥,半天,老話重提地問:「娃們呢,好著哩吧?」
「好著哩。」
「你爹哩,好著哩吧?」
「好著哩。」
「狗狗,還那樣兒?」
「還那樣兒。」
「英英呢,她咋沒來?」
「她……來不了。」
然後就沒了話。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下得人心裡長草。秋霧慢慢打嶺上浮下來,罩住了院子。
「他們,來過院里了。」良久,吳嫂又說。
「誰?」拾糧陡然一驚。
「鎮壓團的,顧九兒沒來,打別人來了。」
「咋個說?」
「啥也沒說,來了四下轉轉,又到嶺上看了看,走了。」
這就怪了。拾糧心裡犯了惑,他早就料到他們要到嶺上來,但心裡又存著僥倖,這下,不敢僥倖了。
「他呢,他咋說?」
這個「他」,是私底下喧謊時他跟吳嫂對水二爺的稱呼。多少年來,都這樣,習慣了。
「除了罵人,還能咋說?他這脾氣,你又不是不知。」
「現在怕不是罵人的時候。」拾糧開始擔心。
「我也這麼勸哩,可壓根聽不進去,不勸還好,一勸,提誰罵誰,好像滿世界的人都惹了他。」
「一輩子了,改不掉。江山能移,本性難改。」拾糧說。
「可光罵能頂啥用,我是怕……」
「怕也不頂用。」拾糧忽然站起身,面朝著窗戶說:「該來的遲早得來,該死的,誰也救不下。」
就這一句話,吳嫂猛然覺得,拾糧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這夜,拾糧沒回西溝,就睡在了水家大院,還跟水二爺睡在了一個炕上。令吳嫂一夜想不通的是,水二爺居然沒出慣常的吼聲,沒攆走拾糧。第二天拾糧要走時,吳嫂戰戰兢兢地問:「昨黑,喧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