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刀客和女人(5)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珍珠掐算著孩子降生的日期。她清楚,孩子生下之時,也許就是自己的生命完結之日。希望摻和著絕望,但她對死並沒有恐懼。她覺得自己沒有白白來到世上,她總算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恨去愛了;沒有像母親那樣一輩子受屈辱。儘管這樣,當她每每回想起和黑虎哥在一起的日子時,心裡總要湧出難的悱惻和遺恨。她才只有十八歲啊!
不久以後,珍珠生了,是個男孩。她摟著在懷裡蠕動的嬰兒,整整哭了一夜。欣慰嗎?是的,孩子總算平安來到世上。為黑虎哥留下了一棵根苗;滿足嗎?也許,至此,一個女人一生所要做的事,自己都做了;所想得到的,都得到了。然而,珍珠更多感到的是心酸和刀絞似的痛楚。這孩子就要像自己一樣從小失去母愛!孩子啊,莫要怨娘心狠,我多麼希望能抱上你遠走高飛啊!可是……可是,——孩子啊,你懂嗎?
母愛充溢於珍珠的心胸,痛苦一陣陣撞擊她的魂魄。面對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珍珠哭訴了一夜。
十天以後,一枝花來到珍珠的房間里,告訴她,出嫁的日子已經定了,還有五天,並讓她把孩子交給老媽子抱走。
事雖在預料之中,珍珠的心還是猛烈抽搐了一下。她緊緊地護住孩子,面色堅毅地回答:「實話給你說吧,除非虎子哥死了,我不會再嫁第二個人!要活的沒有,要死的隨你們抬!」
一枝花聞,驟然變色。她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了,當初珍珠答應出嫁,原來只是為了保住孩子呀!一枝花惡狠狠地一把掀起被子,就要奪嬰孩。「我摔死這個小雜種!」嬰兒細嫩的胳膊被她一抓,「哇哇」大哭起來,珍珠陡然生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一把把她推開,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剪刀,跳下床就往一枝花身上扎。一枝花嚇得尖叫一聲,回頭就跑。珍珠追到院子里,一下扎向她的后心!珍珠面色青,兩眼直。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殺了她!為母親報仇,為孩子和黑虎哥出一口惡氣!
一枝花一躲閃,剪刀扎在她腰上,疼得連聲銳叫,血立刻流出來。珍珠沒有手軟,滿院子窮追不捨,劈頭蓋臉直往下扎!一枝花滿身是血,大喊救命。幾個下人忙趕上來,將珍珠拉回屋子。歐陽嵐在前院聽到喊叫,也急忙趕來了。他見一枝花被珍珠用剪刀扎傷,趕快讓人把她抬回房去,只朝珍珠那屋子橫掃了一眼,也隨後跟去了。
一枝花受傷,歐陽嵐並沒有怎樣惱火,心中反莫名其妙地感到痛快。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呢?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但從這件事,他感到了珍珠內心那股反抗的勁頭是多麼強烈。他想不到,一個平日默不做聲的女孩子,竟會有這麼大的勇氣,這麼執著的信念,這麼深厚的戀。看起來,不除掉黑虎,她是不會死心的了!而把珍珠嫁給白振海的兒子,已經是無法推辭的事了。前幾天一枝花進城,已經定下日期。再有五天,白振海就要派人來接了。他苦苦思索,終於有了主意。
第二天傍晚,歐陽嵐獨自一個人踱到珍珠的屋裡,把看守她的老媽子攆出去,自己拉把椅子坐下。半晌,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看著珍珠說:「不管咋說,咱總算父女一場,爹過去沒有疼你。事到如今,你既然鐵心要跟黑虎,我也不再逼你了。給你三天期限,你找人給黑虎捎個信,讓他來接你們母子走。三天以內找不到他,就別怨我這當爹的心狠了。你的婚期已經定好,再有四天,白縣長就要派人接你。到那時,縱然爹有天大本領,也無法護你了……」
從歐陽嵐進屋,珍珠就在床上攬著孩子沒抬頭。現在忽然聽他這麼一說,禁不住心頭「別別」地跳起來。這難道會是真的嗎?該不是騙自己吧?她慢慢抬起眼皮,狐疑地審視著歐陽嵐。
歐陽嵐看出了她的疑心,又長出一口氣,無限沉痛地說:「本來,我可以把你攆出柳鎮,任你去找黑虎。一來,你抱個孩子,身子又弱,不容易;二來,只許你們不仁,不興當爹的不義。讓黑虎來家接你,總算是我同意了你們……再者,你們做出這樣的事,我沒臉見人。你們走後,百里以內不許安家,要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我……不見,心裡還好受一些。願意不願意由你,當爹的只能做到……這一步了!」說著,歐陽嵐竟流出幾滴淚來,他抬起袖口拭了拭,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