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采蒲台（2）

每天，天不明，這一家人就全起來了。曹連英背上回子，沿著冰上的小路，到砸好的冰窟窿那裡去掏魚。他把邢有兩丈多長的竿子，慢慢推進冰底下，掏著撈著拉出來，把爛草和小魚倒在冰上……

小紅穿一件破花布棉襖，把葦放在院里，推動大石磙子來回碾軋。她整天在葦皮上踐踏，鞋尖上飛破，小手凍的裂口。軋完葦，交娘破著，她提上籃子去挖地梨。直等到天晚了才同一群孩子沿著冰回來，嘴唇連餓帶凍，青白；手指頭叫冰凌扎的滴著血。娘抬頭看見，眼裡含著淚說：「菝子餓了，先去吃塊糠餅子吧！開了凌，我們拿上席到端村去賣，換些糧食。」

小姑娘嚼著冰硬的餅子說：「糧食，糧食，什麼時候我們才有糧食吃呀！」說完，她望著我。

娘笑著說：「對，跟同志要吧！他是咱們的一個指望，他來了，我們就又快過好日子了！」

我看在眼裡，也酸酸的難過，就說：「開了凌，我們去弄些吃喝來！」說著，連英也背著回子回來了，把魚倒在篩子里。媳婦趕緊接過來，拿到門口水邊去淘洗乾淨，又喊女孩子升火做飯，給爹烤於那濕透的褲子。

曹連英說：「淀里起風了，凌就要開！」

這一晚上，我聽見小紅和兩個青年婦女（她們的丈夫壘參軍去了）在外間屋地下編席。她們編著歌兒唱，～邊在競賽著。我記的這樣三酋：快快編，快快編，我小紅編個歌兒你看看。編個什幺歌兒呀？眉子細，席子白，八路同志走了休還要來！這些日子，你睡的誰家的炕？他家的席子，可有我們的自？你們什麼時候來？你們什麼時候桌？我思念你們，應該不應該？你們遠出在外，敵人，就上咱的台階，你快快打回來！你快快打回來！這樣艱難的日子，我們實在難攜！我的年紀雖然小，我的年紀雖然小，你臨走的話兒，記得牢，記得牢：不能叫敵人提到！不能叫敵人捉到！我留下清白的身子，你爭取英雄的稱號。

風越刮越大，整整颳了一夜。第二天，我從窗口一看，淀里的凌一絲也不見，全盪開了，一片汪洋大水，打的岸邊劈劈拍拍的晌。這天正是端村大集，各村趕集的小船很多。

小紅和她母親，也要帶著編好的席、織好的網，到集上去換糧食，我也願意跟著到集上看看。自家的小船就系在門日，邁過矮矮的籬笆，小紅抱過席捆來，放在船上，娘兒倆搖船走了。到了端村，各處來的小船全泊在村當中那個小港里，小紅賣網，娘擊賣席，我到各處去轉轉，約好早些回來。

端村是水淀有名的熱鬧地方，蘭面叫水圍著。順水可以下天津，上水通著幾條河路；北面一條大堤，通到早地上的大村鎮。

趕集的人很多，那些老鄉們都是驚驚惶惶的，鬼子搜奸浪蕩女人，在街上橫行亂撞。過了術橋，便是網市，有兩排婦女對坐著在那裡結網賣網。她們把織好的絲網，張掛在牆上，叫太陽一照，耀眼光亮，把回子阿兜放在懷裡，抖露著叫過往的人看。小紅坐在裡面，她對那些過往的漁夫們說：「你們誰買了這一合，我保管你們大利市，凈得大魚！」

一個青年漁夫翻翻看看，就又放下了，苦笑著說；

「網是好網，借你的吉幸，也能撈大魚。可是有什麼用啊，魚比屎還賤，糧食比金子還難，白費那個力氣去幹什麼！想些別的辦法活命吧！」

另一個青年人說：「這是打魚的傢伙，我倒想買件逮那些王八的傢伙，叫他們把我們的水淀攪混！」

兩個人狠狠的說著走了。

隨後過來兩個老年漁夫，小紅又說；

「你們誰買了這一合同，保管你凈得大魚！」

一個老年人看了看說：「喂！真是一副好網。」

另一個老人說，「天好，現在也不買那個。能安安生生打魚嗎？」

小缸眯著眼問：「明年理？」

「明年就能安生？」老人笑了。

「你以為他們要在這裡待一輩子嗎，你這大伯，真是悲觀失望！」小紅說著笑了，「這裡是我們的家，不是他們的家，這裡不是他們的祖業。這裡是，這裡是，」小紅低聲說：「是他們王八狗日的墳塋地！不出今年！我看你還是買了這副網吧，好日子總歸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