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鄰居
我家隔壁的鄰居，是個很不招人喜歡的老太太。我讀小學的時候，那個老太太就非常嘴碎，還總是愛占別人便宜。
那時候的農村人，都有很強的傳宗接代的思想。我媽拚命地替我爸追生兒子，結果卻總是生出一個又一個的女兒，這件事讓我媽在村裡感到很自卑。
窮是讓我媽自卑的一個理由，生不齣兒子是讓我媽感到自卑的另一個理由。我們村有個老太太在和另一個老太太聊天時說到我媽，說那誰誰誰家的媳婦怎麼裝了一肚子的女兒。這句話傳到我媽耳朵里，差點沒把我媽給氣死。
我家隔壁的老太太一共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對於自己替夫家生下過三個兒子這件事，老太太感到頗為自豪。
我當年很不喜歡我家隔壁的這個老太太，因為她除了嘴碎，還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總是愛占別人便宜。因為是我們家鄰居，這個老太太時常來我家借東西，借了東西之後經常不記得給人還。我媽對這個鄰居老太太的這種作風頗有微詞，可她那人又死要面子，總是不肯當著那個老太太的面把她的不滿說出來，只好在家裡對著我們發牢騷。
我從小就是個鋼鐵直女，我媽在那個老太太面前說不出口的話我能說得出口，所以，當年時常出現這樣的狀況：我媽前面剛剛對著我們就鄰居老太太的不妥行為發過牢騷，不久之後，老太太再來我家借東西，我就會把我媽說過的事對著老太太說一遍，並且對老太太說：你借我家的那啥啥啥還沒還呢，先把我家的那啥啥啥還了再借你現在要借的東西吧！每當這種時候，老太太都一臉尷尬，說你這娃小小年紀怎麼就這麼說話呢？我媽一聽到我這麼說話就趕緊過來阻攔，臉上一副你這娃咋這麼口無遮攔的表情。
那個老太太的兒子娶了媳婦之後，家裡也有各種各樣的矛盾，媳婦和老太太鬧不到一起，老太太做了很多事討好兒子和媳婦，最後都沒有人願意和她一起過。就這，她還要時常在我媽跟前說：灰打不了牆，女養不了娘。
我們這個家族，從我的爺爺奶奶到我爸的這些兄弟姐妹，大家個個重男輕女。我媽罵起自己的閨女本來就已經出口成髒了，這個老太太還時常在我媽面前煽風點火，真是讓人生氣。我對著老太太說：你倒是有三個兒子呢，可惜每個兒子娶了媳婦之後都不肯要你，你還好意思說「女養不了娘」，你的兒子能養得了自己的娘嗎？老太太再次被我懟得一臉尷尬。我媽一看我出口得罪人趕緊過來制止我。可是，很多年後，那個老太太都去世了，我媽還能記得她有一個女兒年少的時候把那個老太太懟得讓她心裡覺得很爽，還問我這件事是我做的還是二小姐做的。我跟我媽說：咱家能說得出這種話的人除了我還有第二個人嗎？
我們家斜對面的鄰居我也不喜歡。我和她兒子打架的時候她把我往回趕，對我說話也很不客氣。我後來真的不再和他們家的孩子玩了，後來又成了我們那一片有名的一個學霸，和他們家的關係就越來越淡，直至後來不再有任何交集。
那家的男人在我們鎮上的刺繡市場還挺紅火的時候，是我們那邊有名的攪屎棍。那個男的為了多出活兒，經常和老婆沒日沒夜地幹活。晚上困了就熬半鍋濃茶，用濃茶提神繼續點燈熬油地幹活。
那個男的對他老婆極為苛刻，他們家一天三頓都吃包穀糝也就算了，他還見不得他老婆打扮。有一天，他老婆穿著一條裙子去鄰居家串了個門，就被他破口大罵，說他老婆穿成那樣是為了勾引野男人。他老婆被他罵過之後也不敢反抗，從此以後就在她的男人的壓迫下努力幹活給家裡掙錢。
我媽和我說起那個鄰居，說那個男的那時候掙了點錢，整天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的，還天天算他們家的賬，說是把麥子賣了可以給家裡添個啥，一天多熬幾個小時又可以多掙多少錢，還整天嘲笑別人家，說人家都不會過光景。
這戶鄰居家裡除了當年在我家斜對面有一座房子，還在另一個地方有一塊宅基地。他們就是通過全家人點燈熬油地熬夜和每天摳摳搜搜地剋扣全家人的口糧，在他家的那塊新的宅基地上蓋起了樓房。
人的精力畢竟有限，那家的女人在這樣夜以繼日的點燈熬油地工作和家裡男人以各種辦法從全家人的嘴裡摳錢的生活中病倒了。女人當年一度病到連路都走不了了，她家的男人還覺得他老婆是為了找借口偷懶。為了讓老婆繼續點燈熬油地幹活，男的在老婆已經不能走路的情況下，不惜自己把老婆抱到縫紉機前的凳子上坐好，然後讓她繼續幹活。
那個女人後來真的被熬死了。她在她人生當中的最後那天的晚上去上廁所，然後一頭栽了下去，從此再也沒有醒來。那女人死的那一年剛剛四十歲。
第二天，我們家的另外一個鄰居敲著鑼在村子里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喊：啞柏街的婆娘們，媳婦們，都別做活了，惠瑩昨天晚上已經被活活地累死了，大家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死了就啥也沒有了……
那個女人死了之後，她家的男人立刻張羅著要人給他重新說一個媳婦。本來有一個都快說成了（畢竟他們家經濟情況不錯，並且家裡已經蓋了樓房），我們村的人都說：這世上誰給誰世的那是註定了的，你看惠瑩那麼辛苦，樓房剛蓋好，就把她給死了。人家這一個倒好，來了就能直接享受了。這樣的話傳到那男的耳朵里，大約是因為覺得被人這樣評價不好聽，於是放出話去，說：不管是誰，進了我家的門就要給我好好乾活，我們家不養閑人。這句話放出去之後，他的那個快要說成的媳婦就給黃了。
那個快要被說成的媳婦給黃了以後，我們那個鄰居於是開始瘋狂地拜託各路媒婆給他說媳婦，可是我們那兒的女人，無論是離了婚的還是死了男人的，人家一聽說那個男人的光輝往事，一個個都表示寧可窮死也不會考慮嫁那樣的男人，然後，我們那個鄰居就從四十歲出頭的時候打上了長長久久的光棍。
那個守著一座樓房打光棍兒的男的，也許他的內心也很悲傷。有一年，他躺在他的樓房裡的炕上抽煙，煙還沒抽完人就睡著了，煙頭的火星點燃了他的炕上的被褥，那個男的就那樣被燒死了，等到大家發現他被燒死這件事的時候，據說他的屍骨用一個糞簍都能裝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