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是非

我從小不愛黏人，非常善於自娛自樂。我爸和我媽都是那種感情很強烈的人，無論是關於愛，還是關於恨。我從骨子裡和自己的父母不是同一類人，他們覺得我很涼薄。而且，他們理解不了我的這種涼薄，我的這種涼薄被他們說是傻。

我的爺爺和奶奶在對待自己的孩子這件事上明顯是偏心的，他們一輩子都很注重長子長孫，因此，我大伯一家和我爺爺家分家的時候，我爺爺和我奶奶幫他們蓋了房。我大伯家有三個男孩，男孩比女孩能吃很多，因此，年景不好，地里的收成也不好的時候我大伯家的糧食就會不夠吃。每當這種時候，我爺爺就會用架子車把他家的糧食給我大伯家拉過去。

我爺爺給我大伯家拉糧食的時候要從我家旁邊的路上經過，因此，這種事情總是不可避免地要被我媽看見。我媽和我爸在被我爺爺奶奶趕出來之前，兩個人在家裡都是出了大力的，我爺爺和我奶奶把他們兩個趕出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二兒子和媳婦被趕出來之後要怎麼生活，更加沒有像我大伯家那樣給幫忙蓋房子，因此，我媽對我爺爺和我奶奶有很多很多的怨恨。

我媽在吐槽我爺爺和我奶奶的時候，我爸也在同一時間吐槽我的外公和外婆。我爸說，我們家當初蓋房的時候，他去找我外婆借錢，也就僅僅只是借三百塊錢而已，結果，我外婆扶著家裡的門跟他說「我沒有錢」。我爸說他無論過了多少年都能記得我外婆扶著門框跟他說「我沒有錢」這句話的樣子。

我媽說我外婆生前有一對兒很粗的銀鐲子。她當年在家做姑娘的時候為了幫自己的父母養活弟妹出了大力，結果我外婆卻把那對兒銀鐲子留給了我姨。然後他們兩個一起吐槽，說是人窮了人人都怕你，連同自己的父母都是。我姨家當年是我們那兒有名的富裕人家，結果我外婆還把她的兩隻銀鐲子全都給了我姨，這件事讓我媽的內心不平衡了很久。

在我長大離開家之前，我的人生就是在聽著我爸和我媽對於雙方父母的指責和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爭吵聲中度過的。

人說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真的是一點都不假。想著我媽在說起她和我爸結婚前兩個人各自經過的曲折以及後來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的愛情時臉上還會泛出如同少女一般的紅暈，等到兩個人為了錢而互相指責進而吵起來和打起來的時候我媽要死要活的樣子，又讓人非常不理解這種命中注定的愛情難道就是為了讓人在為了錢失了體面的時候還能不分開？

在我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有一天，我爸和我媽又為錢的事情吵了起來。先是吵架，之後兩個人就打了起來。

那天我正在洗頭，我們家因為家裡窮，洗頭用的都是洗衣粉，我的頭髮正洗到濕淋淋地，上面沾了很多洗衣粉的泡泡的時候，他們兩個打了起來。

當時好像還是冬天，我心裡想著：我總得洗完頭，把頭髮擦乾才好去幫他們兩個拉架吧！出於這樣的考慮，我於是仍舊一臉淡定地洗頭，還默默地加快了一點洗頭的速度。

二小姐在我洗頭的時候被我爸和我媽嚇哭了。我都忘了當年是不是她找了鄰居來拉架，反正後來我爸和我媽就不打了。

然後，他們兩個人就一起攻擊我，說我傻，還說誰家父母打架的時候自家的娃還能一臉淡定地繼續洗頭。

我當時也覺得很委屈，想著他們打架又不是我造成的。過不到一起就離了好了呀，人家兩個人還不離，還要在一起接二連三地生娃，還非得要追著生一個帶把兒的出來，好像自己家裡有皇位等著人繼承似的。孩子洗個頭還嫌人家不給他們拉架。我就特別不理解天底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父母。

我當年還是個小孩，家裡那麼窮，我都沒怪他們沒讓我過上好日子，他們兩口子，都是成年人了，卻總是埋怨自己的父母沒有幫襯自己。

那時候我心裡就想著，以後等我長大了，我絕對不要做和我父母一樣的人。如果不能靠自己改變自己的命運，不能把自己的生活安頓好，那麼我寧願不結婚，不生孩子。如果我老了，病了，我就自己找一塊地方，自己給自己挖個坑躺進去。怎麼著也不要繼續過他們兩口子那樣不體面的生活。

我現在四十三歲，暫時還沒有混到需要自己給自己挖個坑躺進去的那個階段。我結過婚，生過娃，還離過婚，自己給自己買了房，並且把房子按照自己的喜好裝修了。

有一天，我和自己的娃聊起當年發生過的那件事，還順便給我的娃分享了一段我曾經看過的說父母皆禍害的段子。

說是有一對夫妻，各自的性格都有毛病，在一起過不好。可是兩個人都不敢離婚，怕離了婚之後就再也找不到對象了，於是兩口子就將就著過了下去。問題是矛盾一直存在，女的的怨氣也要找個出口，這個出口就是他們的孩子。這個媽媽不爽的時候就跟她的孩子說：我之所以和你爸過到現在全部都是為了你！那個小孩長大后在某個平台留言說：每當我媽說她和我爸過不好還堅持在一起都是為了我的時候我都想拿一把刀把自己捅死。

我當年看到上面的那個故事的時候還和故事裡的小孩很有共鳴。跟我自己的孩子分享過上面的故事之後，又跟他講了我爸我媽在我小時候洗頭的時候打架又嫌我沒有幫他們拉架這件事，順便得瑟了一把我和他爸過不到一塊兒之後就立刻把他爸休了並且沒有把自己的無能遷怒到孩子身上這件事。我的娃一邊表示說我把他爸休了這件事做得很對，一邊笑著說我爸和我媽當年是捨不得離。

我跟我的娃說我的父母：關鍵是他們不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還遷怒於自己的孩子，你說你是不是比你媽幸運很多？我的娃在我旁邊繼續笑。

我說：所以我從小就不愛和你爺爺奶奶攪在一起。他們還沒有自知之明，總想伸手管我的事。你知道我為了不讓他們干涉我，付出了多少努力？看你現在多好，你媽當年夢寐以求的自由，這麼輕易地就給了你，你還一天煩人地老是來黏我。

我的娃接著我的話說：可是，我覺得好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