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塵埃落定 第二章(6)
當秋天的太陽重新照耀時,原先的花朵已經變成了一枚枚青色的漿果。***雨水一停,我父親就和死去的頭人的太太央宗在地里幽會。殺了查查頭人的多吉次仁一次次對土司說,他該回寨子去了。這其實是在不斷催促土司履行他當初的諾。說的次數太多了,土司就笑著說:「你真有膽子。你以為寨子里的人相信查查會謀反?這話是沒有人相信的,人們知道查查不是一代兩代的查查了。你急著回去,是想叫那些人殺了你嗎?」
土司說完那句會叫多吉次仁深刻反省的話,又到罌粟地里和央宗幽會去了。
父親和別的女人幽會,母親卻顯得更加驕傲了。
從官寨的窗口望出去,罌粟在地里繁盛得不可思議。這些我們土地上從來沒有過的東西是那麼熱烈,點燃了人們骨子裡的瘋狂。可能正是這神秘力量的支配,麥其土司才狂熱地愛上了那個漂亮而多少有些愚蠢的女人央宗。剛剛埋葬了自己男人的央宗也表現得同樣瘋狂。每天,太陽剛一升起,這一對男女就從各自居住的石頭建築中出了。會面后就相擁著進入了瘋狂生長的罌粟地里。風吹動著新鮮的綠色植物,罌粟們就在天空下像**一樣洶湧起來。父親就和央宗在那深處的什麼地方瘋狂**。這是人人都知道的。站在窗前的母親,望著田野里洶湧不息的層層綠浪,手捂著胸口,一副心痛難忍的模樣。父親的新歡還會撥弄口弦。絲線在竹腔里振動的聲音從遠處隨風飄來。土司太太叫人向口弦響處開槍。可誰又敢於向土司所在的地方、向著王的方向開槍呢。土司太太自己開了一槍。子彈卻不能飛到遠遠的目標那裡,中途就像飛鳥拉在空中的糞便一樣落到了地面。
她的憤怒把新貼在太陽穴上的大蒜片又烤乾了,一片片落到地上。止頭痛的另一個辦法是吸印度鼻煙。母親吸這種黃色粉末的方式與眾不同。別人是先把鼻煙抖在拇指的指甲上,再來吸取。她卻要先在小手指上套上一個黃金指套,再把鼻煙抖在上面,反著手送到鼻孔前面,久久地皺著眉頭,猛然一吸,一張臉紅紅地仰向天空,嘴越張越大,之後,她一頓腳,猛一點頭,打出一個兩個響亮的噴嚏。替她揩乾凈鼻涕口水,卓瑪問:「太太可好點了?」
以往,太太總是軟軟地回答:「我好多了。」這次,她尖聲叫起來:「你看這樣我能好嗎?不會好的!我要被氣死了。」
這一來,所有侍奉在她身邊的人都無話可說了。
我說:「查查頭人是父親叫人打死的,不怪那個女人。」
母親聽了我的話,立即就哭了。她邊哭邊說:「傻瓜,傻瓜,你這個不爭氣的傻瓜啊。」邊哭,還把一把鼻涕甩在了跛子管家的靴子上。母親仍然在哭,只是哭聲變細了。細細的哭聲升上屋頂,像是有蒼蠅在那裡飛翔。這樣的時光實在沒有什麼趣味。大家的目光就又轉向了窗外漫山遍野洶湧的罌粟。
在那裡,麥其土司摟緊了自己心愛的女人,進入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地里,最後的一點花朵也因此零落摧折了。我那重新又煥了愛的父親,只感到大地在身下飛動,女人則在他身下快樂地大聲叫喊。這叫聲傳進官寨,竟然在這堡壘似的建築中激起了迴響。所有人都把耳朵堵上了。只有我那可憐的母親,雙手緊緊捧住自己的腦袋,好像那快樂而放蕩的聲音是一把鋒利的斧子,會把她那腦袋從中劈開一樣。好在不論麥其土司怎樣瘋狂,他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不久,罌粟地中那個激蕩的中心終於平靜下來了。微風過處,大片濃稠的綠色在風中悄然起伏,應和著渾身鬆弛的土司和他的新歡呼吸的韻律。
母親也恢復正常了。卓瑪替她把醫治頭痛的大蒜一片片剝下來。她又能平靜地在銅盆中洗臉了。這天,土司太太洗臉用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往臉上搽油脂時,母親吩咐人叫家丁隊長。
家丁隊長來了,剛把一隻腳邁進門檻,母親就說:「不必進來,就站在那裡好了。」
那人就只好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站在那裡了。他說:「有什麼事,太太你請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