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塵埃落定 第三章(3)
卓瑪趕緊說:「我有一個朋友,手藝很好,叫他來重新做些吧。***」
母親問:「你的朋友?下面院子里那傢伙?」
桑吉卓瑪紅著臉點了點頭。
太陽落山了。外面正是深秋,在夕陽的輝映下,更是金光燦爛。屋子裡卻明顯地暗下來。
屋子越暗,土司太太的眼睛就越亮,叫我想起在煉製鴉片房子里見到的老鼠眼睛。我把卓瑪的手攥住,但她一下摔開。我的手被她摔回在胸膛上。她叫我把自己打痛了,我叫了一聲。這一聲既表示了痛苦,也表示了對母親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的恐懼。兩個女人都急忙問我,少爺怎麼了?
卓瑪還用她溫軟的手摟住我的腦袋。
我背著手踱到窗前,看見星星正一顆顆跳上藍藍的天幕,便用變聲期的嗓門說:「天黑了,點燈!」
土司太太罵道:「天黑了,還不點燈!」
我仍然望著夜晚的天空。沒有回過身去看她們。一股好聞的火藥味瀰漫開來,這是侍女划燃了火柴。燈亮了。我回過身子,扼著手腕對卓瑪說:「小蹄子,你弄痛我了。」
這一來,卓瑪眼裡又對我流動著水波了。她跪在地上,捧起我的手,往上面呵著她口裡的香氣。痛的地方變成癢,我呵呵地笑了。侍女轉臉對母親說:「太太,我看少爺今天特別像一個少爺。照這樣子,將來是他當麥其土司也說不定。」
這句話聽了叫人高興,儘管我不可能是這片領地的土司。就算我不是傻子,將來的土司也不會是我。母親臉上的神表明這句話使她十分受用,但她罵道:「什麼不知深淺的話!」
土司進來了,問:「什麼話不知深淺?」
母親就說:「兩個孩子說胡話呢。」
土司堅持要聽聽兩個孩子說了怎樣的胡話。母親臉上出現了剛才侍女對我做出的諂媚表:「你不生氣我才說。」
父親坐在太太煙榻上,雙手撐住膝頭,說:「講!」
土司太太把卓瑪誇我的那句話說了。
土司大笑,招手叫我走到跟前,問:「我的兒子,你想當土司嗎?」
卓瑪走到父親身後對我搖手,但我還是大聲說:「想!」就像士兵大聲回答長官問話那樣。
「好啊。」他又問我,「不是母親叫你這樣想的吧?」
我像士兵那樣對土司一碰腳跟,大聲說:「不是,就是她不准我這樣想!」
土司很銳利地看了太太一眼,說:「我寧願相信一個傻子的話,有時候,聰明人太多了,叫人放心不下。」他接著對我說:「你想是對的,母親不准你想也是對的。」
母親叫卓瑪帶我回到自己房裡:「少爺該睡覺了。」
替我脫衣服時,卓瑪捉住我的手放在她胸上,那裡跳得正厲害。她說,少爺你嚇死我了。她說我傻人有傻福。我說我才不傻呢,傻子不會想當土司。她下死勁掐了我一把。
後來,我把頭埋在她**間睡著了。
這一向,我的夢都是白色的。這天晚上也不例外。我夢見白色洶湧而來。只是看不清源頭是女人的**還是罌粟的漿果。白色的浪頭卷著我的身體漂了起來。我大叫一聲,醒了。卓瑪抱著我的頭問:「少爺怎麼了?」
我說:「老鼠!老鼠!」
我真的看見了老鼠。就在射進窗戶的一片淡淡月光中間。
我害怕老鼠。
從此,就不敢一個人在寨子里獨自走動了。
9。病
我害怕老鼠。
他們卻說少爺是病了。
我沒有病,只是害怕那些眼睛明亮、門齒鋒利的吱吱叫的小東西。
但他們還是堅持說我病了。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不讓他們那樣想。我能做的就是,母親來時,我就緊緊把卓瑪的手握住。每天,管家都叫小家奴索郎澤郎和小行刑人爾依等在門口。我一出門,兩個和我一樣大的小廝就一步不離跟在身後。
卓瑪說:「少爺還不是土司呢,就比土司威風了。」
我說:「我害怕。」
卓瑪不耐煩了,說:「看你傻乎乎的樣子吧。」一雙眼睛卻不斷溜到銀匠身上。銀匠也從院子里向上面的我們張望。我看見他一鎚子砸在自己手上,忍不住笑了。我好久沒有笑過了,好久沒有笑過的人才知道笑使人十分舒服,甚至比要一個女人還要舒服。於是,我就乾脆躺在地上大笑。看見的人都說,少爺真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