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肉麻(9)
俞大聲打斷尹小跳說,這些蘇聯小說在我們年輕時就有了。
尹小跳說是啊,那我一說細節您肯定都知道。有個小說寫一個院子里住著互不來往的一男一女,做鄰居多年仍然形同路人。這小說的結尾啊可了不得了,偵察員破了一樁特務案,那男特務就是這院子里的男人,他的助手竟然是那個從不跟他說話的女鄰居。他們倆怎麼在一起工作呢?原來那女鄰居家靠牆的一個衣櫃就是一道通向她的男鄰居家的暗門。每天晚上她鑽進衣櫃就可以過到男特務家去了。俞省長您記得這個細節嗎?當時把我和唐菲都嚇壞了,真是太刺激太可怕了。自從看了那些小說,我連我們家的衣櫃都懷疑了,老覺得那裡邊有一扇暗門。晚上看了這種小說也不敢把它放在枕邊,我要把它扔得遠遠的,生怕那裡邊的特務會跳出來掐死我。有一天唐菲借走了我的《紅色保險箱》,第二天她告訴我她把書給扔了。她說回家時天太黑了,她一邊走一邊嘀咕,書在書包里就好像特務在跟著她,腳下的樹葉也吱嘎吱嘎地響著,她實在控制不住了,掏出書來往黑影兒里一扔,撒腿就跑。說完她又問我,哎,小跳,還有這樣的書嗎?再借我一本。您看這就是那時候的我們,又害怕又想看,看了就怕,越怕越看。後來看得就少了,唐菲當工人以後,我想她肯定就不看了。
俞大聲說你們的友誼,一直延續到現在嗎?
尹小跳說可以這麼說。小時候我們都崇拜她,她是一個美女,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個美女,難道您不這樣認為嗎?
俞大聲對此沒作回答。尹小跳漸漸也放鬆下來,她決心把話題引向唐津津。她說唐菲是個美女,因為她母親唐津津老師就很美麗。
俞大聲注意地看了一眼尹小跳,他那一直靠在皮轉椅上的身子也有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前傾。他說她的母親唐津津,你也認識?
尹小跳說小學一年級我還在北京,在燈兒衚衕小學念書,唐老師是高年級的數學老師。我見過她在台上被人批判,胸前掛著牌子,牌子上寫著「我是……」「我是……」
俞大聲問:「我是什麼?」
尹小跳說牌子上寫著「我是……我是女流氓」。他們要她低頭,她不低,他們就要她吃屎,她就吃了。
你是說她吃,吃屎?俞大聲問。
是的她吃屎,因為如果她不吃屎,他們就會把她的女兒唐菲拉上來示眾。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唐菲是她的私生女,唐菲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俞大聲十指交叉抱住自己的手,尹小跳遙望著他那十指交疊的手,竭力不帶感**彩地想著,這手與唐菲的手的確十分相像。也許僅僅是巧合,但此刻她有一種強烈的想要探測俞大聲的**,她寧願一切都是真的。她望著他那雙似乎顯出難受的手說,後來唐老師就死了。
俞大聲說是啊,她死得很慘。
尹小跳說您認識她?
俞大聲說不,我不認識她,唐老師,那時候我已經離開北京了。
尹小跳說,您的意思是您如果不離開北京就有可能認識唐老師?
俞大聲說不,也許是我表達得不準確,因為一個北京人並不一定非得認識另外一個北京人不可。
尹小跳說這我同意,比方您這個北京人和我這個北京人,同住福安這麼多年不是才剛認識嗎。
俞大聲無聲地笑了。
尹小跳說唐菲就不這麼看,她認為即使人海茫茫,該遇見的也終會遇見,比如親人,比如父親,有段時間她堅信她父親就在北京……
俞大聲看看手錶打斷了尹小跳的話,他說很抱歉我不能給你太多時間,我還要開會。你的朋友唐菲從前的確是我廠里的工人,前不久,好像是去年吧,她還為親戚的孩子上學的事找過我,事都解決了,她還有什麼事托你要我辦嗎?或者你本人有什麼事?
尹小跳從軟椅上站了起來,她說沒有,我和唐菲都沒有什麼事找您辦。尤其唐菲,她再也不會來找您了。
為什麼呢?俞大聲問,他也從皮轉椅上站起來準備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