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八章 肉麻(11)
其實章嫵對尹亦尋從來沒有蔑視過,她沉默是因為她知道她在尹亦尋面前有著永遠洗不清的罪過。***這罪過似乎使她連向丈夫懺悔都失去了資格。她變得願意往外跑了,只有少讓尹亦尋看見,她才能夠少被指責。最初還是孟由由的母親啟了她。那天由由媽頭戴假去買菜,碰見了正在買菜的章嫵。由由媽說你看我這頂假怎麼樣?章嫵說不錯,像真的一樣。由由媽說,不認識我的人還真以為是真的呢。不過也出過兩回丑,有一回我們老年時裝表演隊在工人文化宮廣場做露天表演,忽然起了大風,把我的假刮跑了,觀眾哈哈大笑,你說狼狽不狼狽。以後一遇颳風天我就忘不了先捂腦袋。
不久,章嫵被由由媽介紹參加了老年時裝表演隊。她並不羨慕由由媽的假,因為她自己的真頭還保養得不錯。截長補短地穿著各種時裝拋頭露面令章嫵更多想到了自己的形象,她一直為自己的鼻樑不夠高不夠直而感到慚愧。她覺得她應該整容,她先應該墊鼻樑。她的年輕時代是在不愛紅妝愛武裝的氣氛中度過的,到如今她怎麼就沒有讓自己漂亮一點兒的權利呢。回到家裡她和尹小跳商量,尹小跳立刻表示了明確的反對。尹小跳的反對令章嫵不快,尹小跳那種氣急敗壞的樣子反而更勾起了章嫵要墊鼻樑的**。一種我的臉我負責、大主意我自己拿的決心就這麼形成了,章嫵去醫院墊了她的鼻樑。
她對醫生在她鼻樑上實施的手術是滿意的,當她在鏡子里看見自己那鼓崢的鼻樑,看見由於鼻樑加高,她那兩隻眼睛的距離也驟然拉近時,雖然有些輕微的不適,但還是有一種煥然一新的興奮。她沒有想到尹亦尋從此和她分房睡覺了,而尹小跳不僅拒絕和她一塊兒上街,竟連家也很少回了。她借口出版社忙,一個月一個月地呆在自己房子里不露面,萬不得已回家一次,她也會盡量避開章嫵的臉,並且拒絕章嫵看她的臉。她能準確地感覺章嫵對她的注視,即使章嫵站在她的身後,即使章嫵在客廳遙遠的一角,即使尹小跳正閉著眼,她也能知道章嫵在看她。這使她心裡憋火,使她會忽然作,她說媽您為什麼老看我您老看我幹嗎您能不能別這麼看著我!
章嫵說你經常不回家,我看看你怎麼了,我心裡是惦記你的你知道不知道。
尹小跳說您心裡最惦記的就是您這張臉。
章嫵說小跳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講話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講話?
尹小跳說不這麼講話怎麼講話?想讓我用尊重的口氣?那您先也得自重呀。
章嫵說我怎麼不自重了?我墊鼻子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妨害別人的利益也沒有強迫別人和我一塊兒墊鼻子,這和自重不自重有什麼關係?
尹小跳說可是您隨時隨地都在強迫家裡人看您,強迫家裡人接受一個陌生的人一張奇怪的臉。從前您的臉很真實很自然是我的親人的臉,但是很抱歉我受不了您現在的樣子——至少也得讓我有個習慣過程!
尹小跳說完連飯也不吃就離開了家。
現在她回來了,因為她的bp機響了,章嫵在呼她。章嫵是很少呼她的,自知有點兒呼不動她的意思吧。但是今天她呼了她,尹小跳想家裡也許有什麼大事,她應該回去一下。
她一進家門,就看見章嫵戴著一副墨鏡坐在客廳沙上。自家人戴著墨鏡坐在自家客廳里給人一種誇張的戲劇性感覺,有點兒不祥的意味,又有點兒滑稽的成分。尹小跳難以一語道出心中的複雜感受,她卻本能地判斷出,章嫵那架在鼻樑上的墨鏡與疾病無關,它仍然聯繫著美容。她坐下來,坐在章嫵對面,飛速掃視了一下她的臉和臉上的墨鏡。由於鼻樑的增高,那墨鏡架得很穩。她想,她該不是又把眼睛修理了一番吧。
她開門見山地說,媽您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找我?
章嫵說是有要緊事,是關於你和陳在的事。
尹小跳說我和陳在有什麼事啊?
章嫵說我是聽由由媽說的,陳在正鬧離婚呢,為了你。